露白宵钟彻,风清晓漏闻
唐永昌元年的一个秋夜,时任江阴县丞的杜审言,应郑明府之邀前来赴宴。
宴席上,杜审言喝得过于尽兴,不禁感概万千,“行止皆无地,招寻独有君。”
我这一生时运不济,仕途坎坷,从咸亨元年到永昌元年,转眼间20载的时光悄然而逝,现如今,年华老大,光阴蹉跎,心无所依,进退维谷。
我身边没有肝胆相照的朋友,现在可以往来相访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在我人生失意,宦海沉浮,身处逆境之时,还有友人相邀共聚,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温暖呢。
今天我遇到了你,席间又有好酒,酒逢知已千杯少,我真可以一醉几个月,把身外的一切都可忘掉,视之如浮云一样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但,于心高气傲的杜审言而言,便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心中的块垒不是三杯两盏淡酒就可以浇平的。
嘴上说放下,心中犹纠结,看似旷达的言语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懑。
“露白宵钟彻,风清晓漏闻。坐携余兴往,还似未离群。”
我和明府你志趣相投,在这个月白风清的秋夜,我们诗酒唱和,直到霜白风清、钟漏残尽,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饮下去。
不知不觉已是拂晓时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夜过去了,朋友们终于要分手了。
临行时,与友人告别还意犹未尽,没有离别的依依不舍,只有心满意足和满心欢喜。
带着友人的温暖和爱离开,心中盛满感动,虽然分别,但还像刚刚在一起一样,从此不会再感到孤独寂寞冷,多么难得的友情啊!
“酒杯空,灯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纵观一生,相识百人,朋友众多,知己难求。人这一生,朋友不在于多,三两个知心就好。
正如鲁迅先生说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仁视之。一个甚难,能有两个更为甚之。
还记得王勃的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这首诗蕴含着四海之内皆朋友的豁达之情,而王勃送别的这位友人便是杜审言。
“吾祖诗冠古,同年蒙主恩。”,杜审言是杜甫引以为傲的祖父,此人才华横溢,工于五律,对近体诗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积极的贡献,被世人誉为五言律诗的奠基者。
他出身于世代书香世家,钟鸣鼎食,珠环翠绕,清高孤傲,生性爱讥讽又有些恃才傲物,因而即便在武后执政的繁盛时期,友人崭头露角,他也不过尔尔。
杜审言与李峤、崔融、苏味道四个人共同被称为“文章四友”。杜审言曾在吏部任校考使,负责给官员们每年上交的述职报告写评语。
杜审言给苏味道写完评语后说:“味道必死。”大家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杜审言说:“我这文才,苏味道竟然能和我齐名。他看了我这评语,肯定要羞愧而死。”(“彼见吾判,且羞死。”)
他才华横溢,首创近体诗之先河,破了一代奢靡旖旎的风气。他恃才傲物,却难逃官场尔虞我诈,屡遭贬谪,郁郁不得志。
他往日是功名利禄如浮云,诗词歌赋为本心,如今改头换面与张易之勾结,与人为伍,放下斯文与身段,趋炎附势,辗转朋党之间,不仅未受重用,反被罚得最重。
他因性格高傲之故,受诬陷遭受贬谪,更赔上了次子的性命。
大约在圣历二年(699),五十多岁的杜审言被降职为吉州司户参军。
在吉州,杜审言受到司马周季童、司户郭若讷的陷害,被关在监狱里即将被处死。
杜审言的儿子杜并潜入周司马的府邸刺杀了周季童,杜并也被当场杀死。
他一生欠安,一生动荡,时至暮年,他有幸得以升迁,可垂垂老矣,有心无力,无可奈何,摇摇晃晃的一生,毁誉参半。
友人问他自己才华如何,他回答说屈原宋玉的诗词不如他,王羲之的书法不及他。生性如此狂妄,名字虽有谨言慎行之意,他却是半分未及。
友人二三个于他是足够的,听闻他远遭贬谪,尚在病中的友人宋之问为他赋诗赠别:“卧病人事绝, 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来表达送别与叹息之情。
景龙二年(公元708年),杜审言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在他病重时,宋之问、武平前来探视,问他有什么话说。
他对二人却说他们应该为他的病重而感到开心,因为他终于不会再压制他们的才华了,他们终于有显现才华的机会了。
话虽如此刻薄,但二人与他却多年交好,情深意厚,一生有两三知己,已然足矣。
他毁誉难评,为人不大喜欢,对其诗词倒颇有偏爱,清新而明丽,宁静而平淡。
《秋夜宴临津郑明府宅》
行止皆无地,招寻独有君。
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
露白宵钟彻,风清晓漏闻。
坐携余兴往,还似未离群。
——唐•杜审言
赏析
这是初唐诗人杜审言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
这首诗不仅描绘了秋夜宴会的情景,还委婉地表达了诗人在仕途上不得志的郁闷以及对好友郑明府感激与赞美。
全诗虽不乏凄楚之音,但因皆从友情着笔,故仍缠绵逼人。诗以感叹身世写起,率直深沉。
行止皆无地,招寻独有君。
首联的意思是我这个人于世上或走或止都无地可依,现在可以往来相访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行止:行进,退止,即进退出处之意,无地没有着落,意即进退失据或进退维谷。
独:唯有,君古时对人的尊称,这里指郑明府。
首联,是极言其处境困厄的。在此失路艰虞的情况下,充分表达了诗人对郑明府感激赞美之情意。
言外之意就是说郑明府是当时唯一的能以恩德相结的知己,以声气相求的知音。
诗人在赞美郑明府的同时也流露着心满意足的情绪,为全诗创制了友好愉悦的气氛。
这联诗采用的是欲扬先抑的手法,将一个普通的延请,写得激荡人心,意味深长。
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
颔联的意思是今天我遇到了你,席间又有好酒,酒逢知已,真可以一醉几个月,把身外的一切都可忘掉,视之如浮云一样了。
累:连续,经历。月:岁月。
浮云:飘浮的云彩。
颔联,是诗人即席产生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也是诗人多年来郁郁不得志的一种表现。
酒可以解忧,酒可以消愁,人在醉中好度岁月,这就表明诗人胸中有块垒之不平。
“身外即浮云”,是说一身之外,荣名利禄都像过眼烟云,不值得去追求。这貌似旷达的言词的背后,未免不含有几分愤懑之情。
露白宵钟彻,风清晓漏闻。
颈联的意思是由于我和明府情怀兴奋融洽,所以一直饮到霜白风清、钟漏俱残,还要继续饮下去。
宵:夜。漏:名词,即铜壶滴潘,古代计时之器。
颈联的景物描写,已侧面表明他们是通宵达旦欢宴的。
“露白”,可见有月华高照。在这月明风清之秋夜,朋友们饮酒赋诗,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夜里清晰的钟声催人,拂晓滴嗒的漏声促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夜过去了,朋友们终于要分手了。
坐携余兴往,还似未离群。
尾联的意思是天亮临行时似携余兴而走,虽然已经分别,犹觉得尚未离开同伴一样。
坐:因,由于。携:执持,带着。
离群:离开朋友、伙伴。
尾联,表明友谊的深长,友谊的力量,使他这个“行止皆无地”的人将不会再感到孤单,精神上得到很大的慰藉,实际上是又一次对郑明府的赞扬。
全诗情景交融,意境混成,含蓄有味。
备注:1. 图片来自网络,侵之必删。
2. 部分诗词释义及赏析资料选自《古诗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