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2.8.4不可分割的磁铁
“……”
“别动。”
“你……”
“不准说话!”
一分钟后。
“暖和些了么?”
“本来就不冷……”
“白痴。”
“什么?”
“我说你白痴!”
“……”
柳宫花用衣服罩住孙绪真的肩膀,环抱着的手臂搂得更紧了。孙绪真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连脸也不看,手指紧紧扣住自己的臂膀,一刻也不敢放松。指尖只需轻微地动弹就可以触碰到柳宫花丰满的身体,或者是更为柔软的地方。孙绪真头皮发麻,朝另一个方向偏着脑袋,心里构想着柳宫花此时此刻的相貌。她还在看我吗?
“我和卢释腾是初三暑假认识的,在英语培训班。”
她突然开口,风淡云轻的样子未曾见过。孙绪真大脑里一片空白,紧张胆怯的情绪令他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柳宫花来说不过是普通同学。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她都是人群中间瞩目的焦点,而自己不过是众多学生里的其中一个。
“妈妈打牌,爸爸也经常不在家,有时候连晚饭都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
“一个人?”
“是啊,从早到晚一整天,他们只管给钱。”
孙绪真看着她,心想着一个女孩子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吃饭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怜惜。鬼话连篇,狗屁不通——柳宫花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情有可原,她被戳到了痛处。
“你干嘛这样看我?”柳宫花的脸庞渗透出浅显的笑容。
孙绪真羞涩地低下了头,像是承认了些什么。
“他们不在家也好,”柳宫花接着说,“天天都在吵架,有时候还动手。留我一个人也好,给钱就行。”
孙绪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这就是和卢释腾在一起的原因?这是解释吗,为什么?柳宫花说得很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家长。孙绪真不再多问,他已经不感觉冷了。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随便的女生。”柳宫花嗤笑着说。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孙绪真解释道。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我们是多久同学了?”
“九年。”
“九年,整整九年的同学才像今天这样坐在了一起。”她说,“我名声不太好,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
孙绪真略微底下脑袋。
“骚货,狐狸精,臭婊子,贱人,不要脸。有的女生还把我名字写在厕所的墙上,说我是荡妇。”
“她们只是……”
“只是什么?”
“嫉妒。”
“嫉妒?”
“所以才传些流言蜚语。”
“如果我是呢?”
柳宫花妩媚的嘴角微微上扬,饱满的双唇色泽鲜艳,诱人心动。她的双眸是如此地摄人心魄,即使是再阴沉的天气也斑斓着美丽的波纹。孙绪真看着柳宫花的眼睛,分辨别不出这句话的真假,也许只是一个玩笑,但如果不是呢?
“你不感到奇怪吗?”她接着说,“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那,”孙绪真停顿片刻,这是个不能停止的对话,“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哈哈哈,”柳宫花笑道,“你真想知道?”
孙绪真沉默下来,他不想。
“我只是在一个需要被人喜欢的时候他表白了而已。”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样正好。”
“不。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我总是一个人。”
“你喜欢他……”
“他说他是喜欢我的。”
“那你的感觉……”
“谁知道喜欢是什么,喜欢就是爱?爱情,笑死人了。”
“可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不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你不愿意?”
“不,这是事实。”
“……”
“这里是邪种监狱,和所有的学校都一样,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所以,你和他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表白?”
“是。”柳宫花决绝地说,“要是你那时候表白,我们也就在一起了。”
仿佛只要说出一个字,就是对这段暗恋的狡辩和掩饰。她是怎么知道的,只因为她是个女生。
“我知道你以前喜欢我。”她继续说,眼里带着轻佻的笑意,“你为什么喜欢我?”
在这样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袒露心声,实在是令人尴尬不已,难以启齿。孙绪真感觉自己磨蹭了很久,但时间又仿佛只停顿了一秒。他们在小学相识,距离最近的一次柳宫花坐在孙绪真的前排,旁边是一个满身污垢的大胖子。有一些女孩注定是要天生丽质,犹如夜空中被浪漫命名的星辰。她们的辫子一点也不随便,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僵硬,毫无生气。柳宫花精心打理过的辫子每个星期都变换着不同的样式,宛如生长在清晨雨露阳光下的花藤;有时,她的头发披在身后,带着柔顺的破浪倾泻而下,乌黑而又富有光泽。她的衣服也和别的女孩不同,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柳宫花总是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就和她漂亮的脸庞一样。而那时候的穆芷善总是扎着普普通通的马尾辫,解散开来仿佛是修女的头巾披在身后。普普通通的马尾,普普通通的衣服,普普通通的脸蛋,普普通通地过目即忘。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在课间时分。孙绪真和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椅子里观察着教室里追逐打闹的同学。他没有朋友,和窗台的盆栽植物一样——存在,却不被注意。
“你在写什么?”
柳宫花突然转过来,盯着课桌上的作文本就要拿。孙绪真条件反射地去捂,慌乱之下抓住的却是柳宫花的手,他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拖着作业本把手藏在课桌下的抽屉里。柳宫花吃惊不小,但她只是娇媚一笑,留下个难以捉摸的表情。
“那么小气。”
孙绪真记起来了,那是小学三年级刚开学的时候。他写的是什么,作文还是其它的。这不重要,孙绪真现在只是对当时的行为后悔不已,他应该说些什么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如果他不那么害羞,如果他敢再大胆一点,是不是学校组织去公园郊游的时候就可以在一起了呢?是不是可以一起吃着零食,一起玩着游戏了呢?而不是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草坪的一角,背靠着棕树假装自己很累需要休息,然后孤独地望着嬉戏玩闹的同学,就和在沙发里看电视一样。
郊游,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而正是这次无聊的出行,再次让孙绪真和柳宫花走在了一起。从公园出来脱离拥挤的人群后,他们发现了对方的身影,却只是一前一后隔着足够远的距离。孙绪真和柳宫花都知道彼此的位置,就在周围,就在附近。一个放慢脚步,另一个也放慢脚步;一个停下来,另一个也停下来。当柳宫花穿过人行横道,朝对面的住宅区走去时,孙绪真还得继续前行。他很高兴自己知道了柳宫花家的位置,想着是不是有一天可以在放学的路上说说话。孙绪真顿时有些心花怒放,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都涌上了自己的脑海,他控制不住地朝对面望去,却发现柳宫花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川流的车辆和来往的行人仿佛残影般模糊,只有眼里的人才那样清晰,那样接近。孙绪真迟疑着举起自己的右手,有些话想说,有些事要问。但她走了,一个转身犹如无言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