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喜鹊点燃了什么

《对岸》3被女人包围的男人-情敌

2018-02-05  本文已影响3662人  雨落荒原

如果一个女人是一把AK47,那么一群女人就是加特林。

我并非有意污蔑中老年女性,我只负责陈述客观事实。星期一早晨7点45分的23路公共汽车上,一群60岁左右的女士蜂拥而入,从穿着打扮和随身携带物品来看像是要去秋游。星尘公寓是始发站的下一站,极偶然的情况下会有个把空座,比如今天。通过引颈远眺,女士们在公共汽车尚未进站时便作出了正确判断,这一发现令她们心照不宣地亢奋起来。她们利用群体优势将其他乘客挤到身后,前门甫一打开,便捷足先登。动作之敏捷、身手之矫健、意志之坚定、运气之爆棚无人能及。

填补了所有的空座并与好几位乘客互换位置之后,她们凑在一起开始聊天。音量盖过了汽车引擎,保守估计在100分贝左右。当一个人的人格极度压缩,无法健康地表达自我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门引起关注。实在值得同情。

无意偷听,但你不得不听,从她们短短35分钟的谈话内容中,我基本上了解了各自的人生概貌,以及接下来的规划。她们强大的生存能力和街头智慧令人敬佩,可见只要一门心思扑在生活上,肯定能占到便宜。

当我下车的时候,感到一阵耳鸣。

从车站到医院需要通过一个十字路口。人们对红灯视而不见,大步流星地从我两侧通过,我像一株深海水草被人潮推来搡去。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这个蠢货,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挡道。当绿灯亮起我拔腿行进时,他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眼神——你以为你是谁?模范市民吗?

如果一个人不遵守交通规则,那么他离杀人放火只有一步之遥。你可以说我的观点太偏激,但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听到右后方有人娴熟地抽鼻子的巨响,预示着一口浓痰呼之欲出。赶紧小跑几步,躲过他的射程。恕我直言,中国实在没必要引进什么先进科技,最迫在眉睫应该引进的是新加坡鞭刑。

前两天新换的“土拨鼠镇人民医院”几个巨型毛笔字悬挂在顶层,原来的牌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撤掉了,因为题字的领导犯了事。这次不知道还能挂多久。我的视线越过那几个虫子爬似的字体,投向广阔无垠的秋日天空。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蓝真是令人心碎!


老实说,我今天心境恶劣。我觉得龙舌兰恋爱了。

星期天我哪儿都没去,越是观察她越是觉得不对劲。第一,开始减肥。不吃早餐也就罢了,还搞来一副小哑铃没事就比划两下。第二,开始化妆。虽然我对她的化妆技术不敢恭维,但不得不承认,涂上大红嘴唇之后的她是性感了几分。第三,买了一张新床。这是一种床头床尾都有花式架子的铁艺大床,结实到经得住发情期的大象。

我像非洲大草原上在交配战争中败下阵来的大型食草动物,步履沉重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切来得太快,还没开始就完犊子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龙舌兰只停留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不情愿让现实折损她的光辉,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接近她。而且我非常确定,一旦对她展开追求,她必定令我大失所望。或许有一天,我不满足于仅仅在幻想的世界里占有她,到那个时候,我会用最大的宽容接纳她的缺点,让我们的心灵与肉体达成统一。

我想多了,她压根就没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太幼稚了,为什么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是单身?现实生活中,一个40多岁的女人难道没有丈夫?或者情人?或者情人还不止一个。说不定她个性瘾狂人,同时拥有十个八个男朋友!嫉妒令我抓狂,雄性荷尔蒙让我渴望暴力。那个家伙究竟是何许人也?我现在行动还有希望吗?要不要决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形式?

停一下,停一下,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我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拉过转椅坐到书桌旁,掏出手机刷朋友圈转移注意力。通讯录里的183位好友100%是那种随时可以再也不见面再也不讲话的关系,我们之间的交情仅限于彼此点赞。其中26位对我屏蔽朋友圈,我没有屏蔽任何人——请问还有比这更无聊的事吗?

“大师手法,一条脊柱,摸出你的前世今生。”初中女同学,三朵班花之一,近来沉迷养生。千万别妄图与老同学再续前缘,除非你想毁掉回忆。她还给自己点了个赞,说真的,我实在无法理解给自己点赞这种功能的意义何在。

“真希望回到那个纯真年代。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离开口号,张医生就不会好好说话。我对口号这玩意一直保持警惕,一句顺口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然,如果你懒于思考,非要把人生交给顺口溜,我也不拦着。另外请注意,越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话是谎言的可能性越大。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美国吓尿了,日本认怂了,韩国哭晕了。”小区门口便利店老板整天在朋友圈叫嚣着要灭了这个弄死那个,但若真打起仗,他和儿子肯定不能去,毕竟店里很忙。

秦淑娴从同一个角度拍了9张自拍,我给她点了个赞。

好像是从好莱坞黄金时代电影群里加的一个广东哥们儿在玩极限跳伞,我评论了一个竖大拇指的图标。广东人厉害,连封建帝国都敢推翻,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

医院附近二手书店老板一口气转发了三篇文章:“释放正能量,打造不抱怨的世界”“提升逼格,成为人生赢家只需5步”“马云:成功的企业往往是因为情商很高”虽然是卖书的,但我估计他从来不看。

十几年前的一个老同事不知何时改行当了风水先生,蓄着两撇小胡子,拿个罗盘在那儿装神弄鬼。“床千万不能摆在窗户下,否则夫人会红杏出墙。”

看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关闭手机,心情愈发沉重。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作为个体是如此微不足道,犹如一粒尘埃。但对于本人而言,一己感受就是人生的全部。在我心情糟糕的时候,很难对陌生人传达善意,可以说连维持基本的礼貌都够呛。一位患者拿着HPV高危病毒阳性报告单缠着我问个不休,我烦透了,虽极力克制但嗓音仍带出来恶声恶气,“我只负责出结果,剩下的事儿我管不着。”

“医生,我是不是得了宫颈癌?”这姑娘虽然才28岁,可头发稀稀拉拉,露出一大块头皮。她拿着报告单的手哆嗦得太剧烈了,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去找你的主治医生。”我站起身,打算把她推出去。

手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突然情绪崩溃,嚎啕大哭。我心软了,改变了手的动作,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尽可能把声音放温柔,“你也别太害怕,这个病毒挺普遍的。需要再做个活检,我看你TCT正常,估计问题不大。”

她沉静在自己的悲痛里,似乎没听见我的话。这时分诊台的老赵循声赶过来,将哭哭啼啼的患者连推带拽地请了出去。我关上门坐回到位子上,眼前十几个白带涂片像是一群刻薄的观众,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午餐时,我又干了一件蠢事。这帮老娘们儿不知怎的聊起了副院长老蔡,她以前就是一名普通的妇科医生,连主治医师都不是。后来因为睡了一个值得睡的人,平步青云,没两年摇身一变成了副院长。大家鬼鬼祟祟地交换着最新消息,蔡副院长刚从欧洲考察回来,不虚此行地又搭上了某高层人士,原先的垫脚石惨遭抛弃。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为大家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提供了绝佳素材。

“每个单位都是一座后宫。”秦淑娴没有让我失望,一句是一句的。

“瞧她那副操行,好像逼被开了光似的。”肖主任看来是气坏了,说了句有失身份的话——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糙的一句对女性的评价了。她和蔡副院长不合是公开的秘密,论资历,肖远在蔡之上。雀占鸠巢,对于官迷来讲,无疑是血海深仇。

这帮老娘们儿结结实实地笑了一回。

肖主任越想越气,把筷子一撂,饭都没吃完提前走人。此举增加了话题的戏剧性,大家的兴头更浓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得到了人家想要的。”小吕话锋一转。

这绝对是一句说漏嘴的真心话,刚刚冷嘲热讽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法得到。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给你机会,你睡吗?”

“什么?”小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二话不说,端起餐盘向大门走去,脚下拌蒜,差点没拍食堂沙皮狗老板身上。

下午,秦淑娴跑来告诉我小吕气哭了。我麻木不仁地听着,心想爱谁谁。我不怕得罪人,擅长与人绝交。更何况,小吕才不会在乎我这个检查了20年白带的窝囊废。


在去七公主家庭餐馆的路上,我从来不走人行便道,而是贴着马路牙子走柏油路。因为便道是用小花砖铺就的,不愿意踩到缝隙。我一边走一边把手伸向夕阳,凭空抓了两下,仿佛把光线握在手中。黄昏可以治愈所有创伤,烦躁的心绪逐渐趋于平缓,希望停留在此,不要继续沉入抑郁的深潭。我转过身去,把背后温暖的光芒当作刺,假装成一只刺猬。幼稚的举动把自己逗笑了,这是我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朝鲜冷面冰过了头,汤里面竟然还漂着冰碴。太阳穴像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好在转瞬即逝,老板娘对菜品越来越马虎了。依旧只有我一桌客人。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如果硬要我选出最爱看的电视节目,那非《动物世界》莫属,唯一的理由是里面没有人。

有着“非洲二哥”之称的斑鬣狗极为凶残,咬合力比狮子还要强大,捕猎时采用致命的掏肛技术。

看到这里,老板娘忽然将脸转向老板,问道:“那样不会吃到屎吗?”

“何止会吃到,一口咬下去会喷一脸。”

老板娘笑得伏倒在餐桌上,老板继续道:“大肠刺身的味道好极了!”

我的筷子悬在半空,拜托,也请在意一下食客的感受好吗?

关于斑鬣狗的讨论还在继续,大门上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我循声望去,视线由下至上,依次是翻毛鼠灰色矮靴,黑色紧身牛仔裤,米色麻花毛线开衫里面是一件蓝不蓝绿不绿很难归类的打底衫,以及一只带流苏的深棕旧皮包。紧接着,是那熟悉而可爱的双肩和皮肤略为松弛的脖颈。我没有勇气再往上看。

龙舌兰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不到的身体存在,仿佛与周围的空气冻在了一起。

“您好!几位?”老板上前招呼。

龙舌兰伸出一根指头。

“随便坐。”老板扭头指了指墙上的招贴画,“菜单都在上面。”

我没想到她这么高,看上去似乎比我还要高,也许是因为牛仔裤将她的腿型勾勒得格外纤长才产生了这般视觉效果。我不由得又想起性专栏女作家关于男性身高的言论,顿觉羞愧难当。

她选择了离门不远的位子,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由于她坐在我的3点钟方向,只能通过余光观察她。此刻的她如同一团火,我的右半边被灼烤得发烫。她瞥了我的桌子一眼,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好吃吗?”见我久久呆坐着,老板娘用奇怪的口音问我,真是雪上加霜。

我僵硬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被迫开始挥舞筷子。冷面跟泥鳅似的,非常难夹,我只好拼命喝汤。

“我也要朝鲜冷面。”

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的!细嗓儿,有点撒娇的意味,虽然能听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也因此而别有韵致。这个“也”字让我们之间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

老板娘马上走进厨房忙活起来,在抽油烟机噪音的掩饰下,我勉强恢复常态。电视终于将斑鬣狗掏肛切换成开普敦企鹅,谢天谢地。

龙舌兰身上的香气向我袭来,我对自己的嗅觉一向相当自负,但却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它激活了我的想象力,超越具体之事物,抽象为一种幽怨、低徊、曲折的表达。如果非要说像什么,我能想到的就是中草药。

我把这辈子所有的能量都积蓄到了余光里,她吃完第一口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是被冰到了。我不禁会心一笑。她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往我碗里瞟了瞟,很有涵养地继续吃。忽然间,她被电视所吸引,将筷子架在不锈钢碗上,双手在大腿上方交握着,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没想到吧,非洲也有企鹅。我在心里得意地对她说。冷面已见底,我假装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实在是如坐针毡。

“老板,加一份炒年糕。”我预感到老板将大惊小怪一番。

“哟,新鲜!你今天是怎么了,胃口这么好?”果然。

我承受着龙舌兰好奇的目光,同时毫无悬念地把自己弄了个大红脸。

《动物世界》开始介绍蜜獾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冷面上。不时有发丝披散下来,她便将所有的头发捋到左肩上用一只手按住它们,以防垂到碗里。这时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听上去特别像高空坠物的动静。贴在耳朵上听完语音,马上打字回复,一来一往折腾了好几回。最后一次,可能是耳朵没贴紧屏幕的缘故,语音不小心转为公放:“那明天下班后去你那里吗?”仅通过这声音我就能断定对方是个中年猥琐男——头发二八分,嘴角刻意耷拉着以显示权威,成就感全部来自作践下属,满脑子“科处局”但一辈子卡在副处死活升不上去。

趁老板娘弯腰将炒年糕摆上桌面之际,我微微转过脸斜睨了她一眼。她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入手提袋里,之后明显加快了用餐速度。

一定是那个家伙!我的妒火一转眼席卷了这家小餐馆,眼中看到的一切变得鲜红而扭曲。裹着辣酱的年糕条在叉子下来回翻滚,我极不情愿地咽下几条,味同嚼蜡。一个念头蓦然闪现:这是我结识她最后的机会了。一百万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几欲喷薄而出,我本人却像个木桩子似的钉死在椅子上。

龙舌兰跟没事人似的站起身,用现金付账。

最后一秒钟,我不顾一切地举起手机,拍到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背影。神使鬼差,我将这张照片发至朋友圈,只附了一个字——她。

截至晚上11点30分准备上床睡觉时,共收获12个赞和一条秦淑娴的评论——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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