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太平酒吧
一
“阿三,阿三?”
有人用急切的语气呼唤着躺在大卡车底下,手中工具如蝶翻飞,修理着卡车的人。
这是个大型的汽车美容院,兼修汽车和大型机车,里里外外忙碌的维修师们如同工蜂,忙着手里的活计。
机器的噪声,交谈的维修师,或是大声吆喝的指挥者,无暇顾他,也没人听到那个身穿皮衣夹克的年轻人的呼喊。
年轻人单手翻过栏杆,怕影响阿三的工作,隔了一段距离就笑着喊到:“阿三!”
阿三终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控制着机器滑出卡车底,保持身体后仰的姿势望向后方,他的脸上和手套、衣服都有黑色的污渍。
看到来人的面容,他的脸上先是惊讶,不敢置信,随后便是宛若少时玩到了电子游戏时那种单纯的欣喜。
“小北?你怎么在这?”
“你竟然在这修车,我为了找你可费了好大的功夫。”
小北还是笑着,脸上是那种见到熟人的喜悦。
“嗯,我现在在这里专修这些大家伙。”
阿三边说着边向上面那台蓝色的大卡车努了努嘴,接着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久都没看到你,去哪鬼混了,也不来找我?最近怎么样?对了,你找我是有事吧?”
“东哥想和以前的兄弟们聚聚,我做个使唤的,帮他跑跑腿。”
“老大?他舍得见我们这帮兄弟了?开个群英会?”
“别老大老大叫的,叫东哥。还群英会?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太平酒吧,三月十九号,记得来。”
“我只叫他老大,这就是群英会。”
阿三笑了起来,脸上乌黑,两排白牙耀眼,他补充道。
小北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更没反驳他。
二
小北穿着那件皮夹克,插着兜走街串巷,有只慵懒的猫,走在荒草探头的废墙上,走到末尾优雅地一跃而下。
他这样走了好多天,不同的城市,也算不上多大的范围。
他拍着某个巷深饭店前,准备送餐的外卖员肩头;他喊着酒会里和人谈笑风生的老板名字;他撞了撞某个底蕴神深厚武馆里,正在大骂学员的武师……
他笑着告诉他们,三月十九号太平酒吧的群英会。
被通知的人,无论各个阶级,也表现出纯粹的喜意,为了这场对于他们的盛事,为了某些疯狂的回忆,为了能相聚一堂。
小北最后回到那个挂着红色招牌的太平酒吧。小规模的酒吧,生意不是很好,风格独特,简式的木制桌椅星罗棋布,照明物是灯笼。
最引人瞩目的是一进门,挂在黑白分明的一个墙上大字,义。看者皆虎躯一震。
酒吧的主人正坐在椅子上,和酒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小北上前打了声招呼:“东哥。”
那人回过头来,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他长得没什么特别的,但绝对可以从人群中一眼认出。
无关手上的花臂纹身,无关样貌体征,就是那股范儿,虽不至于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自有一种潇洒气度。
“小北,你通知完了?”
“花了大半月,为这场群英会,总算不辱使命。”
“嘿,辛苦了。该打的电话,能联系的方式我也都联系上了,能不能让兄弟们聚一聚,我也都尽力了。”
东哥坐在高脚椅上,撑着吧台,洒脱地笑了笑。他随手拿了根烟,挑眉向小北示意:“来一根?”
小北摇摇头,没有接过,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东哥神态自若地拿出泛着金属光泽的打火机,低头凑近跳跃的火焰,半晌抬头,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继续接过话头说:
“你当时可是我们这最年轻的,还跟着我们东跑西跑,后来去读书了多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急躁样,虽然小,胆子不小。”
“那是,哪能丢了东哥你的脸。那阵子打架旷课,没少让父母担心,现在想想真不是个人。但跟着我们那帮兄弟争地盘,争义气,即使是侃大山,也是真的畅快。”
“都是一起拜过关二爷,喝过结义酒的兄弟啊。”
东哥看着酒吧那个硕大的义字,眼神流转,是对峥嵘岁月,杯酒兄弟的怀念。他想起什么,低头自嘲地又抽了口烟,接着说:
“我也是江湖情节太重,多少年了,谁知道来的人还有几个。开完这聚会,酒吧也该卖了。”
“酒吧怎么会要卖了呢?”
“我认识的人多,来了都是赊账。”
三
三月十九号这天,太平酒吧营业一来第一次面临那么多的客人。
来的人鱼龙混杂,皆一进门,看到东哥就喊老大,见到个人就碰头相抱。
抱着酒杯不撒手,听着激情澎湃的《光辉岁月》,痛哭流涕,嘴里口齿不清,如酩酊大醉般诉说着当年叱咤风云,何等辉煌情义。
外人都不理解,看着摆着停业牌子的太平酒吧里,一群似年轻了十多二十岁的男人们,像失去理智的老狼般追忆往事。
东哥一杯又杯的酒水,往肚子里灌,逢人就聊上几句,然后是一杯酒下喉。他看着那黑白分明,铿锵有力的义字,锤了锤胸口,觉得此生无憾。
那种无关风月情场,不用相互猜忌,无需为背后是否有敌的安稳感,能抛下一切杂扰互诉衷肠,一笑泯恩仇,杯酒释兵权的豪迈,都是为一个义字。
最后太平酒吧还是打烊关门了,有人还拉着东哥的衣袖说要一醉方休,东哥安顿好后向家里走。
听到客厅的响声,通宵打游戏的儿子耷拉着眼睛出来喝水,随口问道:“爸,你那么晚回来去干嘛呢?”
“开了场群英会。”
儿子来了精神,笑着盯着老爸说:“哟,还群英会,老爸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那是,还不滚回你的房间睡觉去,都几点了?”
“明天不打游戏了,我也带几个朋友去您那开群英会成不?”
“我打算把酒吧关了。”
“啊?”儿子收起嬉皮笑脸,一脸惊讶。
“当然是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了。”
东哥笑着说道,他想,还要把那幅义字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