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变

1

大笨最后一次检查了一遍简历，整整一百份，放在包包里鼓鼓囊囊的。简历是大笨精心设计的，为了找工作，大笨也是拼了，一夜不眠搞定了简历。

这个招聘会规模号称全县第一，提供数千个岗位，大笨早有耳闻。不过大笨隐隐有一丝担心，担心这一次又要铩羽而归，似乎失败成了必然的了。

大笨不是第一次找工作了。大学刚毕业那会，他在一线城市做销售做了一年，终因业绩欠佳遗憾离职。后来又在省会城市跑业务，也是不了了之。心灰意冷的大笨下定决心回到故乡县城，一定要在这座不知道多少线的城市站稳脚跟。

县城，房价低，消费低，但是赚钱也少。招聘会上提供的岗位都是一千元起步，两千多的工资就算高的了。

大笨知道形势很严峻，必须接受事实。所以当县客运站的面试通知到达大笨这里的时候，大笨马上积极准备。月薪两千元，办公室工作，没有保险，一个月休息四天。大笨对比分析了一下，在这个无奈的县城，这已经很不错了。

大笨的坐骑是一辆普通的电动车。这个时代，骑电动车的不一定都是屌丝，很多土豪上街也是骑电动车。不过大笨不属于这种情况，他没车，是板上钉钉的屌丝。

到了县客运站，大笨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哪是个像样的单位。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几排平房，是单位员工办公的地方。其余的大部分空地用来停泊客车。大院子的门口还拴着一条大狗，大狗看起来不那么友善，大笨进门的时候还跟它对视了一眼，那狗叫了一声，大笨一哆嗦，赶紧进去了。

好歹那条狗是拴着的，对进出大院的人只有威慑作用，并没有实质的危险。但这种威慑已经让大笨胆战心惊了。

面试就在办公室，目前只有办公室主任老刘一个人。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招人。

“以前这里的那个小姑娘走了，所以我们想再招一个。”老刘的开场白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平淡得无与伦比。

大笨点头，不安地看着老刘的手，老刘正操纵自己的两个纤纤玉手翻阅大笨的简历。

面试进行的有点沉闷，大笨每一次回答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半小时后，老刘合上简历，目视大笨，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确定要来我们这里吗，对我们单位还满意吗？”

大笨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相信我的事业会在这里生根发芽。”

老刘似乎比较满意，微微颔首致意：“好的，你先回去，我跟老板通个气儿，你等我们的通知。”

大笨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是录还是不录。不过老刘说了，回家等通知，那就回家等通知吧。大笨迟疑了一下，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走了出去。

出大院大门的时候，大笨又看到了那条狗。这一次大狗没有叫唤，真是一回生两回熟，大笨心中想，这是好兆头，起码客运站的狗认可我了。

三天后，大笨接到了录用通知，签了两年的合同。

“我的事业在这里重新起步。小地方，大成就。未来我会大展宏图。”大笨心中得意洋洋地想。

有了工作，大笨开始考虑感情的事。大笨的父母用一辈子的积蓄给大笨在本县县城买了房子，这也是老人能做的极致了。县里的房价虽然相对便宜，但对于大笨这样的家境，仍然有些艰难。

俗话说有房有车，房和车往往是捆绑在一块的。大笨目前属于有房无车一族。大笨的父母再显神威，咬牙给大笨买了一台六万元的经济型车。大笨于是演变成了有房有车一族，走路也更有底气了。

大笨的感情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情景，谈了一个，就结了。笨媳妇长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绝对对得起大笨。大笨也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要过起来了。

时光如水，大笨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可是两年过去了，大笨还是普通职员，升迁似乎无望了。

大笨于是想换工作了。稳定是什么，大笨觉得自己永远无法体会了。

笨媳妇高度支持大笨：“好男儿志在四方。在这里干一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不如改弦更张，重续人生。”

大笨辞职的时候默默祈祷，下一份工作，一定要干他个风起云涌。

大笨这一次主打网络招聘会。笨媳妇也盯在电脑屏幕前为大笨出谋划策。

“我看还是别在这种传统的行业里扒饭吃了，不如另辟蹊径。”笨媳妇若有所思，一张脸上充满了思考的印记，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大笨听得很清楚，脸上的皱纹都像是问号：“另辟什么蹊径？造宇宙飞船吗？”

笨媳妇微微笑了一下，神情没什么变化，凑近了电脑屏幕：“你看这里，宠物店招员工，免费培训，待遇优厚。这个就是蹊径。”

大笨往转椅上猛烈地一靠，转椅险些散架子：“跟猫猫狗狗的在一起扒饭吃，这算哪门子蹊径？”

笨媳妇露出一副得意的面孔，一个手指头在半空中一竖：“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宠物经济这个词你听说过吗？没有吧？这是新生业态。做宠物经济的人都是时髦的人，这个行业大有可为啊。”

大笨把重量继续往椅背上传递，转椅吱呀地响了一下，好歹没有大卸八块地报废掉：“跟猫猫狗狗在一起的人就是时髦的人？不就是动物保姆吗？跟伺候人的保姆有什么区别？”

笨媳妇被大笨的言论逗得几乎不能自已，但是她忍住了笑，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伺候人可比不了伺候宠物。伺候宠物那是时尚，伺候人那是受罪。”

大笨直起身子，驱动整个转椅转了一圈，正面面向笨媳妇：“可以试一试。也许你是对的。那我就伺候猫猫狗狗去。如果这一次我得道升天，老婆你功劳第一。”

笨媳妇拍了大笨的肩膀一下，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表达了赞同：“这个功劳注定是我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别拿出来，一心一意方可成就大业。”

宠物店的老板看了大笨足足十分钟，终于开口问道：“大笨先生，您学历很高，真的要来我这里吗？”

大笨有些意外，自己的学历是本科，在县城确实也不低了：“学历高不是一切。宠物经济这个词我是听过的。这是一个有前途的行业。我愿意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板再次盯着大笨看了十分钟：“好，你来吧，我亲自教你。”

大笨站起来，深深的一鞠躬：“不管明天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声明，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伺候好这些猫猫狗狗。”

老板一点头，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随后扩大，最终蔓延到了整个面部：“我相信你是那个改变世界的人。”

大笨就这样入主宠物店。宠物店里的各种工作大笨都一丝不苟的学习。慢慢的，大笨爱上了这里的宠物。

大笨原以为，所谓宠物，无非就是狗啊猫的。来了宠物店才知道，现在的宠物十分丰富，远不是大笨这个老土所想。

这里有微型猪，有小刺猬，小兔子，小老鼠，还有蜥蜴，乌龟等等等等，都是大笨想不到的动物。

现在的工作没有不累的，宠物店也不能免俗。大笨每天像上紧了的发条不停的运转，每天回到家里，大笨都会忆古思今，觉得做人真累。

“还是我们店里的那些宠物舒服，所有的人都围着它们打转。人类真是最悲哀的物种，身为身份明确的人类成员，我真是觉得猪狗不如，真正的猪狗不如。”大笨对笨媳妇忿忿不平地吐苦水，他的整张脸都扭曲着，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奈。

笨媳妇这一次深有同感：“就是，还不如变成猫啊狗啊的，最好是名贵的品种，绝对是享福的命。”

大笨更加悲催了，他把愤恨的目光抛向前方，似乎下定决心似的说：“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体验一下这些宠物的生活。做人真是做够了。一辈子为人真是十足的无聊。”

笨媳妇也被感染了，她轻轻的吐出了几个字：“事在人为。”

“世界永远都要不停的改变。总会有改变世界的人出现。我就要改变世界。”大笨握紧了拳头，虽然他还没有意识到怎样才能改变世界，但是决心已下，绝不轻言放弃。

“我支持你的宏大志向。改变这个世界。”笨媳妇握住夫君的手，大笨的手有力的紧了一点，很久才分开。

大笨夫妇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既然要改变世界，那路就不那么好走。可是，信心爆棚的伉俪坚定不移，誓言铿锵有力，明天的世界，是不是真的会被两个人改变呢。

2

大笨每天疲于应对人生的林林总总，仿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迫切想改变这种状况。

大笨的想法愈发清晰，他决心开发一种技术，把人变成动物。一旦研发成功，他将身先士卒，首先把自己变成动物。

大笨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笨媳妇。

“你真的要把人类变成动物？”笨媳妇的表情略显夸张，他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大笨显出了凝重的表情，他用力点了点头，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人类有选择自己的存在状态的自由。不管变成什么动物，人类都有选择的权力。生而为人是无可奈何的，不能让这种无可奈何发扬光大。变成自己理想的存在状态，是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

笨媳妇沉默了许久，她用力握住大笨的手：“我支持你。你真的是改变世界的人。”

大笨随后辞去宠物店的工作，专心研发把人类变成动物的机器。大笨把这个研发计划定名为“兽变”。

大笨倾注了全部的心力，终于研发成功了。他兴奋的把笨媳妇叫到跟前，用颤抖的声音说：“已经成功了。现在就试一试，看能不能把我变成一只狗。”

笨媳妇看起来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这台机器能不能把人变成狗，一旦成功了，又会带来什么。

大笨开启了机器，然后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机器。在机器的出口，一条狗跑了出来。

这条狗明显就是大笨。笨媳妇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现在变成了一条狗，有点别扭。她低头看变成狗的大笨。

“老婆，成功了，我变成狗了。”变成狗的大笨吐着舌头，仰头冲着笨媳妇说。

笨媳妇反应过来了，她用手摸了摸大笨的狗头，开玩笑的说：“亲爱的，你现在的样子真帅。”

大笨汪汪的叫了几声，又说：“目前只能算是成功了一半，因为现在只能变成狗，还不能变成其他的动物。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笨媳妇似乎适应了目前的状况，她低头看着眼前的狗，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神情：“已经很伟大了，已经是划时代的发明了。”

大笨点了点狗头：“实验完毕。我还是变回去吧。这么着跟你说话，我有些别扭。”

笨媳妇一下子乐了，她的笑容布满了整个面孔：“同意。变回来吧。”

大笨走进机器，从出口出来的，已经是变回人类的大笨。

正如大笨夫妇的判断，目前只是可以变成狗，还不能变成其他的动物，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大笨很乐观，认为一切都不是问题。

事实证明，一切确实都不是问题，大笨很快研发出了可以变成其他动物的机器，“兽变”计划圆满成功。

现在只要设定一下，想变成什么动物都可以。大笨夫妇欣喜若狂。

“这一次真的实现我们的理想了。我们必定要改变世界。”大笨激动不已，话都说不囫囵了，手舞足蹈地对笨媳妇说。

笨媳妇只是重重的点头，别的什么动作也没有。

“人活着很累，这咱们早有感触。”大笨恢复了平静，他产生了新的想法，“如今‘兽变’计划圆满成功，无论如何咱们俩要体验一下宠物的生活，过一下逍遥的日子。”

笨媳妇首肯：“那咱俩就变成两只小兔子，然后想法设法进入一个家庭，体验一下宠物的生活。”

“为什么是小兔子？”大笨觉得既然“兽变”机器可以变成任何动物，一定要变成很特别的动物，小兔子就是大路货，满大街都是。

“我就随口一说，要变成狗啊猫啊也可以。”笨媳妇有点搞笑，“要不你定，你说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

“我还是尊重你的意见吧。就变成小兔子。”大笨妥协地说。

笨媳妇看着大笨，故意把眼睛睁的很大：“尊重我的意见是吗，我很荣幸，大笨先生。”

大笨不由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激烈，最终成了张狂的大笑：“那就这么定了，亲爱的女士。”

大笨和笨媳妇先后进入了那台机器，等从出口走出来，夫妻俩变成了两只可爱的小兔子。

“现在咱们已经是小兔子了，在有人类的地方，不要说话，否则就露馅了。”大笨对笨媳妇说，他努力想适应目前的状态。

笨媳妇竖着两只兔子耳朵点了点头：“明白。一切听您的指挥。”

“现在咱们去找一户人家，体验真正的宠物生活。”大笨说着，和笨媳妇蹦蹦跳跳地走向门外。

门是开着的，大笨夫妇一前一后，兴高采烈的跳了出去。大笨夫妇感觉自己的跳跃很轻松，慢慢开始适应了变成兔子的状况。

到了大街上，大笨夫妇在人行道上慢慢前行，不时观察着周围的行人。

正当大笨漫无目的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大叫了一声：“快看，两只小兔子！”

大笨夫妇一愣，旋即停止了跳跃，扭头看向那个男孩。

“恩，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的。”男孩身边的一个女士说，看样子是男孩的妈妈。

“咱们把它们带回家吧。”男孩仰头询问母亲，目光里满是渴望。

男孩的妈妈迟疑了一下，弯腰把大笨夫妇抱起来，轻轻的抚摸着大笨夫妇身上的毛发：“真是可怜见的，那就带回去吧。”

得到妈妈的首肯，男孩很高兴，把大笨夫妇从妈妈手中抱过来，爱怜地抚摸着。

大笨夫妇感触着这个男孩的抚摸，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一只宠物的幸福。

到了家里，男孩把大笨夫妇放在地上，大笨夫妇安静的呆在那里，不时看一眼男孩。

“明天我给它们买一个窝窝去。”男孩把脸转向妈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妈妈笑了一下：“回头我帮你买。你先让你爸看看去。”

男孩兴致很高，抱起大笨夫妇走进一间卧室。卧室里一个男子正在看书，他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贸然闯入，十分吃惊：“小涛，哪里的小兔子啊。”

原来男孩叫小涛。

“在街上捡的。你看他们多可爱啊。”小涛爱怜地看着怀里的大笨夫妇，“以后它们就是咱们家庭的成员了。”

小涛的父亲恍然大悟，一张脸上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好，其实我也早想给你买只猫啊狗啊的，现在有了小兔子，也算完成了我的夙愿。”

小涛把大笨夫妇放在地上，大笨夫妇似乎进入了状态。他们慢慢有了认同感，认同了自己的小兔子的身份。他们现在不是人类了，是兔子，是宠物。被宠爱的命运马上开始了。

第二天，大笨夫妇有了一个兔子窝。随后的日日夜夜里，大笨夫妇被千宠万爱，真正体会到了作为宠物的幸福。

他们最初的目的达到了，他们终于体验到了宠物的生活。

大笨夫妇跟小涛一家有了深厚的感情，真正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是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小涛在家写作业，父母都出去了。大笨夫妇守在小涛旁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突然从大门那里传来一声巨响，门似乎被踹开了，正当大笨夫妇惊讶的时候，一个强壮的男子冲了进来。

“抢劫！”大笨脑中一闪，笨媳妇也高度紧张起来。

家里只有小涛，手无缚鸡之力，抢匪上来把小涛打昏了。然后抢走了能够找到的所有钱财。

大笨脑子飞快地转着，他轻轻的对笨媳妇说：“一会我跟着抢匪，看他们老巢在哪里，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笨媳妇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抢匪抢完后，转身冲向门外，并没有注意到一只兔子跟着自己。

大笨一直跟到抢匪藏身的地方，然后悄然回到小涛家里。小涛父母已经回来了，看到家里乱七八糟被抢的样子，还丢了一只宠物兔。看到大笨回来，小涛正想说什么，大笨说话了：“小涛，我知道抢匪在哪里。”

兔子说话了！一家人惊讶不已。大笨从“兽变”计划开始，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小涛一家的嘴巴张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合上。

抢匪被逮捕了。大笨夫妇辞别了小涛一家，准备做回人类。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宠物兔，已经过足了瘾了。一切终究是虚幻，人类就是人类，不管人类可以变成什么，始终是一个人。

大笨公开了“兽变”计划，机器最终可以量产，任何人都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到。

“你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存在形式，你可以成为一只猫，也可以成为一只狗。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动物。这是你的自由。”大笨把这段话贴在了每一台机器上。

大笨的机器很快人手一台，看到各种动物走在路上，谁也无法判断是人类变的，还是真正的动物。整个人类世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在宠物市场里，每当人类成员想要买宠物时，心中都会嘀咕：“这只宠物究竟真的是宠物，还是哪个心怀鬼胎的人类变的啊。”

大笨夫妇的家里，总是养着各种宠物，大笨夫妇懒得思考究竟是真的宠物还是人类变的，反正看样子是宠物，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要真是人类变的，那养起来岂不更有意思，哈哈。

大笨夫妇有了宠物兔的经历，余生不再想要变成宠物了。他们下定决心做坚定不移的人类。每当看到大街上四处乱窜的宠物时，大笨夫妇都会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还是人，你就要承担责任。逃避永远都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也许会有奇妙的转机，但这种转机伴随的或许是未知。当人生的场景慢慢铺开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要奋斗不止。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但生而为人，还是要把人首先做好。就算你不想做人了，你还是一个人。记住，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公平的。

2019年2月24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