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初试）日心说
三年前的某一天早上，我喝了一杯咖啡，肚子里暖暖的。窗外早晨的阳光暖暖的，让我很舒服，于是我决定走出家门去街上散步。
可我在街边散步的时候，突然迎面撞见一个精神亢奋的人，他把头发梳成了大飞机头的样子，带着颇具炫耀的神情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像是个暴发户一样。总之这种自信一定不可多得。
我猜他之前一定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事情，才会露出现在这样无比得意而骄傲的神色；我礼貌地问了他一句：“请问您有什么事？”
他挑挑眉毛，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而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吗！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地露出来笑容：“啊是这样的，地球确实是绕着太阳转的呀。”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光泽：“你八成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说呀！他因为日心说的理论被教廷迫害监视了好长时间，但他依然坚守真理，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他真是为后世儿孙们造福呀！”
我挠了挠头：“啊对，是这样，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
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然在喋喋不休，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规律就是日心说了！你看，这样的道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眼神有些无助地望着四周。但是过路的人都没有投来什么能把我救出尴尬境地的目光。甚至还有一个精神矍铄的老爷爷乐呵呵地拍拍这个亢奋的人的肩膀说：“哈哈，说得真对！”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是的，我知道日心说很重要了，你说的很对。”
他很有做派地点了点头微笑示意，然后有些恋恋不舍地跑开了。阳光落在他临走前颇具欣慰表情的脸上，那表情让我想到了我远在故乡对我谆谆教诲的老父亲：“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忘记呀，是日心说！哥白尼发现了世界的科学真理啊！伟大啊！”
我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愣在了原地半天。刚刚滑到嘴边原本想哼的曲子现在就想不起来是什么调调了——我只知道我肚子里的咖啡似乎伴随着我的心情一起略微冷淡了下来。我愣愣地看着这位“大飞机头”又准备跑到路对面那位听歌的小伙子那里去，他太过着急，甚至连路上飞奔过来车都没有留意。
那个司机摇下车窗，带着浓重而蹩脚的外地口音：“嘿！你过马路小心点！”
“大飞机头”白了司机一眼：“我在传播世界的真理！是雄奇而勇敢的日心说！算了算了，你懂什么懂！”
司机还是想辩驳点什么，但是仿佛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司机无奈地叹了口气开车走了——在他的车留下的烟尘中，我看到了那个人在路对面堵住了那个小伙子；他甚至直接摘下了小伙子的耳机：“先别听歌了，什么时候都能听！不要玩物丧志呀！你知道吗，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这是日心说呀！”
小伙子的神情有些气愤和烦躁，但还是左右四处看了看然后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大飞机头”丝毫没有留意到小伙子烦躁的神情，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钟（我也愣在原地好几分钟，所以我都看在眼里）。
最后是小伙子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对！”
这位真理的传播者很高兴：“很好呀，小伙子！看到你这样的人和我一样在日心说这样的真理之光下沐浴，我实在是太欣慰了！哎，别哭丧着脸呀，听到这样的真理应该就像吃到美味的食物一样开心嘛！”
“大飞机头”乐乐呵呵地跑过一个街角不见了。小伙子阴沉着脸，很用力地甩了一下耳机线，嘴里像是咕哝着什么骂骂咧咧的话，又朝他来时的方向快步折返了回去。
我摇摇头，估计只是今天他才知道日心说的事情所以比较兴奋吧……尽管还是有些奇怪，但我依然也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小插曲了。只是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我有一半的大脑和精力都在回忆早上遇到的那个“大飞机头”以及他说的话，而且情绪有点低落。
第二天。这一天天气有点糟糕，漫天都是苍白色的厚厚的云。我准备出门转过街角去买点早点吃。
可我刚刚走到街边，就听到两个人激烈吵架的声音。是那个亢奋的“大飞机头”和一个看样子神色匆匆的白领先生。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一直都关注不到事物的重点呢！”“大飞机头”今天的发型似乎比昨天要更加趾高气昂了，激动而尖声地抱住那个白领的肩膀：“那可是太阳啊！是伟大的日心说一直所说的主角！”
“请你可以放开我吗先生，我还要上班！”我已经很容易就能听出来这位白领先生在压制着自己怒吼的心情向外挣脱。我争取尽量不动声色地像其他不动声色毫无反应的路人一样，从他们身边溜过去——但我失败了。
“先生！”“大飞机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他很激动，但说话依然像是很有条理且不紧不慢的：“我觉得你也有必要听一听！我真是发现，现在不懂得世界的真理的人越来越多了……你知道日心说吗？你知道地球其实是绕着太阳转的吗？”
“抱歉，我……”我试图挣脱他。
“这可是科学的一大进步呀！哥白尼的这种科学精神和对真理的坚守，身为后世的我们更应该牢记心中呀！”他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和咕哝，依然兀自地说着——那个白领翻了一个白眼，似乎也想挣脱“大飞机头”那只抓住他肩膀的手，但也失败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稍微转了一下手腕，从这个像吃了二踢脚的人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您昨天早上就跟我说过日心说的事情，您忘了吗？”
“啊，原来是你！原谅我对于真理的执着，一时间竟没有认出你来！”“大飞机头”愣了一下，随即像川剧变脸一样地绽放出了笑容——我甚至都感觉他咧开的大嘴里连牙齿都在闪烁太阳金黄色的光芒：“真是太好了，我想我有了一个得力而坚实的伙伴！”
我揉着被“大飞机头”攥到发红的胀痛手腕，暗暗抱怨着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伙伴。
“喂喂，亲爱的伙伴，既然你今天正好有兴趣留下来，你来给我评评理！”“大飞机头”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差点把我前一天的晚饭拍出来：“我觉得这位着急的先生，他还没有培养出能够看到事物的真理的能力！真是太可惜了。”
“我没有！我……我是要去上班！”可怜的白领先生原本稀疏的头发又被他在焦虑中挠掉了一大片：“明明是你今天突然拦住我跟我说的这些乱……这些事情！”
“但我说的不对吗？”“大飞机头”很气愤，但依然在煞有介事地敞开胸襟以示自信和理智：“难道日心说不是正确的吗？请端正你对科学和真理的态度！”
“你一直在拦着我和我搭话！我只是说了一句‘啊，今天天气不太好，到处都是阴云密布的’，你就开始跟我强调什么日心说的事情！”
“问题就是在这儿！”“大飞机头”激动得甚至放开了白领先生的肩膀，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一下看起来比我后背的那一掌还要疼：“这样合适吗？为什么你只能看到阴云，你却注意不到天上的太阳呢？因为天上有阴云就要说天气不好，这不是在本末倒置吗？太阳是多么温暖多么重要呀，连地球都在绕着太阳转，你居然因为阴云而忽略了太阳！”
我用紧皱眉头的眼神微微示意这位白领先生赶紧溜走去上班——但是白领先生似乎已经气愤地涨红了脸，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似乎有话想说，但看得出来，面对这样一位慷慨激昂的大飞机头，他根本找不到插话的切入点。
“年轻人，”“大飞机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白领先生的肩膀，虽然很轻，但白领先生还是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刚刚投入工作，要懂得接受这些宝贵的训诫和教导！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太阳是很重要的！地球都要绕太阳转，那是哥白尼所提出的真理，这一点你要牢记！不能因为有阴云的出现……”
“我明白我明白！”白领先生气喘吁吁地说：“我明白了，今天虽然天气不好，但是太阳依然是……（他抬头看了看，尽管到处都是苍白的天光，除了“大飞机头”的牙以外整条大街没有一点金色的光芒）……是很重要的，它是温暖而普照万物的，是日心说的主角！地球绕着太阳转，我不能忽略这些……这些真理！”
“好啊！好啊！”“大飞机头”发出了爽朗而得意，但同时又较为收敛的笑声，那博学而慈悲的样子让我回忆起在我老家那里退休前曾经在局里工作的我的爷爷：“年轻人学起东西来就是快！这就对了，你要时时刻刻记住日心说，记住太阳有多重要！不要只是说一说，要刻在骨头里哟。”
他心满意得地摇晃着脑袋走了，留下我和这位白领先生在街边一片凌乱。
“什么年轻人！”白领先生嘴唇几乎没动地压低了声音嘟囔：“按外貌年纪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呢。”
除了火辣辣的脸颊灼烧感和浑身冷汗的尴尬，以及异常严重的多云天气和寡淡无味的早餐以外，我对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印象都不是太深。
第三天。我实在是没有睡好，因为我一整晚做梦，眼前都有一个顶着巨大飞机头的人在高谈阔论。好在今天的阳光还不错，所以我决定出门去喝一杯更提神的咖啡。
是的，就在我走到街边失神地刷着手机上的垃圾信息时，一个没留意，和一位头型滑稽的人撞了个满怀——
“啧……先生请你走路的时候留点神好吗，我还背负着传播真理的责任和任务啊！”那个在我的梦里缠绕了我一整晚的人——“大飞机头”瞪了瞪眼睛，同时把飞机头的发型正了正：“如果你看不清路的话，最好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到底照在了地面上的哪些角落，这样或许会让你看路清楚一些！毕竟你可能不知道，哎！”他拍了拍巴掌，露出很得意而惊喜的神情：“差点忘了，你知道地球其实是绕着太阳转的吗？”
我今天实在再没有耐心和他继续周旋下去了。
“够了够了，先生！”我没有接着“大飞机头”的问句继续往下说：“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你在问我同样的一个问题了！如果你不记得是我也没关系，但为什么你还要一直跟我强调日心说这种事情呢？每天早上我都要听一遍你跟我强调日心说，什么太阳很重要，什么地球围绕着太阳转……我只知道你在唠叨的这些话，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生活中的心情！管它是日心说还是地心说，管它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还是太阳绕着月亮转，我都没有兴趣听你给我当老师讲什么狗屁的‘真理’！”
我怒气冲冲地收起手机，沿着街边的方向快步走开。这时我有点奇怪地注意到大家都在盯着我，眼神里似乎还透露着一些惊讶和恐怖。前几天路过的那个老爷爷甚至还停在了路边的台阶上，对我愤愤不平地噘起嘴来。
“站住！”突然我的身体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臂一瞬间就被紧紧锁在了一起——是那个“大飞机头”快步追了上来一把从背后搂紧了我：“你别想走，回来！你走不了！”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此刻的心情无法用愤怒和激动来轻描淡写地形容了，我只想挣脱。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家脸上都挂着凝重的表情，有人还在窃窃私语。
阳光从高楼后面探出头来，照到了街边的人群，以及挣扎的我和激动的他。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什么叫‘地心说’，什么叫‘太阳绕着月亮转’，什么又叫‘狗屁的真理’！你这头蠢猪！你他妈已经和文明世界和科学的真理背道而驰了，杂种！”“大飞机头”的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此刻已经变成了尖锐的怒吼：“你就是这样无视日心说真理的吗！你这样封闭短浅而不顾真理精神的思想，简直和当初迫害哥白尼的愚昧教廷没有区别！”
“呸！这种人简直特娘的就是当代素质修养和思想教育忽略掉的漏网之鱼！”有人狠狠地往我的脚边吐了口痰。我抬起头看了看越来越密的人群，这个声音原来是来自昨天那个头发稀疏的白领先生；他此刻怒不可遏的情绪简直比前一天他被“大飞机头”堵住时还有高涨，但不知为何又显得比较单薄。
“说的对！说的对！这是漏网之鱼！”“大飞机头”的脸上滑过了一丝欣喜，一方面是因为那位白领先生那段仿佛被他昨天度化过后脱口而出令人欣慰的言辞，一方面是因为同时有几位热心的路人上前来帮他合力按住了我，还用抹布堵住了我的嘴——我现在的姿势就像被大家抓到并押住的地痞无赖一般。
我拼命想要吐出抹布来辩解和反驳，但我做不到。
“这样的漏网之鱼我们应该怎样处理他？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办法能够说服他顽固的思考回心转意了……对了，你们都知道日心说吗？”“大飞机头”突然向密集的人群当中喊道。
“知道知道！”大家露出欣喜的表情，争先恐后地答道：“地球绕着太阳转！真理精神造福了我们这些后世儿孙！哥白尼太伟大太智慧太勇敢了！”
“真是太棒了，亲爱的伙伴们！”“大飞机头”确定我已经被热心路人们限制了行动能力，这才松开手张开双臂向大家表示致意：“我们都是在哥白尼凭借伟大的科学精神而坚守的日心说真理的光芒中沐浴的孩子！还有，”他的语速一改往日的慢条斯理而异常之快，以至于他停下来指着地上半跪姿态的我时我觉得像是一个二倍速的视频被按了暂停：“这种人不能像我们一样享受到日心说的幸福和快乐。并不是他抛弃了真理的精神，而是真理的精神抛弃了他……真是可怜。”他故作哽咽地扭过了头，慈悲而无奈的神态一改他方才几近疯狂的作风，紧蹙的眉头和长长的吁叹活像是我家书架上相框里我那恨铁不成钢的已过世的曾爷爷。
“哼，连日心说都要有异议，这种人还有什么恶劣的事情做不出来？可怜之人呐必有可恨之处！”前天那个戴耳机听歌的小伙子冲到人群的第二排狠狠地吐了一大口唾沫在我眼眶边——不知为何，我在被唾沫糊住了眼睛而闭紧双眼之前，最后注意到的，竟是他有一只耳朵上竟然还插着耳机：“浪费我们的生命，还要出好心的路人去押住他！我们为什么不把他绑起来？”
“对对对！”大家杂然相许，阳光投射着温暖的光芒落在他们充满干劲和虔诚的脸颊上：“有没有铅丝，或者粗一点的绳子，把他绑好！”
“我车里有！看，一大截的粗麻绳！”一个蹩脚的外地口音兴奋地叫嚷着。我在早晨朦胧的光影中看不到身边的人，即使这样也一下就听出了这是那个差点开车撞到过路的“大飞机头”的那个司机：“先生你拿好，把他捆上！我提议，不如咱们一人吐他一口痰，然后放火烧死这个不把真理放在眼里的混蛋吧！”
“好！好！”大家发出了欢呼声，有人甚至还用嘴吹起了刺耳的哨：“既然他都不相信哥白尼辛辛苦苦坚守的真理，我们就送他滚出我们的世界，滚去找跟他一道的教廷吧！烧死他！”
我只感觉我被粗麻绳恶狠狠地捆住了手臂身体和腿；突然我的眼睛被人强硬地扒开了，紧接着我的头又被拧到了正对太阳的方向——上午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我闭不上的双眼，我一下就流出了眼泪。
“好好盯着太阳看看！看看这我们赖以生存的恒星，他是多么震撼而重要，又多么不可动摇！”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在我耳畔教育着我，随即一口唾沫糊进了我的耳朵里面。
“学学那些有智慧的古人吧！‘张目对日’，我祝你下辈子能‘明察秋毫’噢。”听起来像是一个初中男生的声音，接着是一口带着烟味的痰黏在了我的鼻梁上。我的眼睛已经被太阳光灼到看不清了，仿佛两个眼眶里都在生火一样地干枯，而且一片模糊。
“柴堆好了！干草也堆好了！”一阵骚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架好了一个大柴草堆。
“哎，可怜的人，希望你以后再有机会可以相信真理的力量，能够学会尊重像哥白尼一样伟大的思想和精神。”“大飞机头”长长叹了一大口气。我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是“大飞机头”挥臂示意人群把绑好的我扔进那个柴草堆。
我终于被人放开了眼皮，可以闭一闭眼睛了。我只觉得像有两根粗大的手指戳进了我的眼眶，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不可忍受的疼痛。我呜呜地叫着，接着感觉到我被扔进了一堆柴草中，周身还被泼上了什么液体。
“谢谢你的汽油，这位……外地远方的朋友。”清晰的痛觉中，我只能想象，这应该是“大飞机头”对那个外地口音的司机说的话：“我看到了，尽管来自不同的地方，但你也依然享受着哥白尼不可置疑的真理为你带来的快乐和勇敢！”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边渗了出来。我听见有人还在抱怨“干嘛这么快就扔到柴堆里去了”“便宜他了，我还没来得及吐一口呢”。
这时，又是毫无防备地，我的衣角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灼烧的疼痛。
“如果是在中午或者下午，我一定会借太阳的力量，让我的放大镜作为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来祝你以后看得更清楚。”“咔”的一声打火机响，“大飞机头”兴奋的话音似乎是已经开始洋洋得意地欣赏起我身上跳动着的美妙的火焰：“不过大概率你以后不会想用到的，那就改祝你和那些教廷好好同流合污，下辈子死得更惨。”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继而接近于无法呼吸。我全身被绑动弹不得，我的每一寸肌肉和骨头都好疼好疼，到处都是灼烧的同感；我无法呼吸，想要咳嗽，但我只能用鼻子发出呛的声音；我想要叫出来，但我嘴里的抹布却开始发烫，黏在了我的嘴唇上让我张不开嘴……恍惚中我听到那些人群在欢呼和鼓掌，还有人在开心地破口大骂。我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从柴草堆的昏暗变得越来越黑，继而竟渐渐看到了白光——这种白光让我不由得怀疑，我身上的灼烧究竟是来自火焰，还是来自大家敬仰着的早晨的太阳。
无论如何，这种灼烧的痛感最初都是来自太阳的。
这应该是我最后记得的一件事情了。
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一片似乎很广袤的地方。我浑身都在酸痛，想要爬起来都觉得好累好累。我勉强坐起身向四下望去。我没有看到什么要跟我同流合污的教廷；我只看到一大片辽阔的旷野。天空是令人愉悦的纯正深天蓝色，脚下像是一大片软绵绵的银白色土地，地面上还在蒸发着潮湿而凉快的蒸汽。
我朝身后望去，吓了一跳。一个外国人正面对一个淡金色的低悬大球体弓着身子蹲坐着。此刻他正在忧郁地盯着我看。
“把你嘴里的灰烬吐掉吧。”那个外国人随手在地上挖出一团像云朵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操着流利的中文和我对话：“还有，用这团云把你身上的唾液和痰擦一擦，天呐……”
我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烬，迟疑着接过云朵，全身上下擦了好久。然后我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凑到那个外国人的身边，和他做起了一样的姿势：我们都蹲坐着，忧郁而怔怔地望着那个悬空的淡金色大球。
过了好久，我才开口沙哑地问道：“这是哪儿？”
“天上。”外国人连看都没有看我。
我半信半疑地扭过头看看他。他叹了口气：“不信你好好听听咱们下面是什么声音。”
我趴下身子，把耳朵凑到软绵绵的云朵土地上。下面似乎有人在发出闷闷的浑浊的大笑声，还有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以后我还能看这样的篝火嘛”。
“我死了吗？”我扭过头问那个外国人。
“我觉得是。”
“这是什么？”我指向低空中悬着的那个大球。
“太阳。”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东西仅仅在散发着微光，若说它是淡金色倒不如说接近柔和的白……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大落地灯泡的东西居然是太阳？
“所以你是谁？”我问道。
外国人无奈地闭起了眼。
“你们似乎管我叫哥白尼。”
我差点叫出声来。
“就是那个因为坚守日心说这样的真理而被教廷迫害的哥白尼吗？”我的语气里有些抱怨。
“严格来说，是坚守‘我用科学证明的’日心说这样的真理而被教廷迫害。”哥白尼加重强调了一下“科学”这个字眼。
“不不不，你可别客气。”我阴阳怪气地埋怨：“你要知道，人间现在都在将你的真理‘日心说’奉为圭臬呢！那可是真理啊！”
哥白尼愣愣地凝视着那个“太阳”，叹了口气。
“教廷告诉了我，谎言重复了一千遍的时候就是真理。”他摇了摇头：“但没有人告诉过我，真理重复了一千遍的时候，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