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虽然技巧娴熟，但还是没能讲好故事

作家严歌苓是我近几年比较关注的作家，一方面因为她的作品多数被改编为影视作品，如《芳华》《陆犯焉识》《金陵十三钗》有的她还参与编剧，她的知名度也较高了，另一方面因为她是海外华人作家，曾在美国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文学系接受职业化的写作训练，“他者”的身份使得她的创作具有独特性。

电影《芳华》我看过，那一代人的青春让我反思，也让我落泪。小说《芳华》，我虽未看完，但开头部分严歌苓对文工团所在环境的描写，细致入微，让我身临其境。这都让我对严歌苓感到佩服。

电影《妈阁是座城》再次让严歌苓以及她的作品受到关注，当然也引起我的注意。可惜，电影《妈阁是座城》豆瓣评分5.8，而看过小说后，我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小说《妈阁是座城》就让我挺失望的。

1.名不副实的书名

“妈阁”指的是澳门，是英文“Macau”的音译。查了一下资料，没有看到用“妈阁”这个音译名来指代澳门这座城市的。不知是严歌苓在海外生活比较久，看到的多是用音译“妈阁”，还是其他原因，才不用“澳门”来指代这座城。

用“妈阁”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陌生性，这在文学创作上是允许的，但你不能毫无来由地增加，不然，就只是增加阅读难度。

也就是说，你要在小说中，让读者意识到你用“妈阁”的必要性，至少说小说人物是需要这样叫那座城。可是，从现实性来看，小说人物又没有这个需要，因为人物原先是在广东东莞，而自古以来，我们就没这样叫那座城。

说完“妈阁”，再来说回“这个城”。就算严歌苓没有看过钱钟书的《围城》，也听说过“围城”这个耳熟能详的概念。因此，书名的含义就容易让人产生两种意义。

一方面，它强调妈阁的城市属性，这是具象的，这是人物的活动背景；另一方面，它也就是所谓“围城”的概念，所有人都困在“这座城”里，尤其的女主角梅晓鸥。

可惜了，澳门作为一个特别行政区，相对于我们大陆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地方，但小说并没有凸显这座城市的特殊性，完全感受不到历史悠久的属性。它只是符合了我们的刻板印象，澳门是东方赌城，所以在小说中，它就只是一个赌博的场所，没有别的特点了。

虽然这是一个讲赌博的故事，但是你也不能所有场景都在赌场吧！那你不如直接说“妈阁是座赌场”。

书中的男性角色卢晋桐、史奇澜和段凯文，无论什么身份，都因赌博而困在这座城。这没什么好讲的，就是一场场赌博，也许有时赢得春风得意，而结果都是输得欠一屁股债，甚至妻离子散。这当然很真实，却无新鲜感。

至于作为叠码仔的梅晓鸥，因赌与他们有了关联，产生了不同的情感纠缠。可是，细读之下，这些情感是多么矫情，或者说禁不起推敲。我无法知道她是如何爱上他们的，更无法理解她对待他们的情感。

2.不够自洽的伪宿命论

说实话，看书中引子部分，我是有点被惊艳到的，是对小说特别看好的。

小说从梅晓鸥五代上面的祖奶奶梅吴娘开始说起。她是生猛粗犷的人，她一连生了三胎囡，第四胎生产时，她能自己一个人端一盆水，甩条毛巾，在房间里生孩子。这次是男的，本来是好事，可她把孩子弄死，谎称是死仔。之后生出男孩，她都这样做。直到有一次被人发现了，男孩才被救下来，梅家香火才能延续。

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呢？出于报复心态，一方面是报复重男轻女的公公婆婆，他们会说出刻薄的话：“福分够薄的，头生是个囡。”另一方面是报复丈夫梅大榕，他几乎很少在家，经常出洋去番邦淘金沙，而且他还好赌，把家里都败光了，只能靠梅吴娘撑着这个家。最后，他因输光钱，甚至输到没衣服，跳海自杀。

这里其实就已经简短地展示了赌博对一个家庭的危害性。严歌苓并不是直接叙述这段祖辈故事，而是采用了两个视角，一个以祖奶奶梅吴娘为主角，讲她生囡杀子报复家，辛勤劳作撑起家，一个以老祖梅大榕为主角，讲他出洋打工淘金沙，赌博输钱误大事，输了家输了生命。

在两个视角两段故事中间，又以在飞机场等待延误飞机的梅晓鸥为连接，使得祖辈故事与当下叙事有了联系。可以说，这是很有深意的设置，也是很高超的技巧。

可惜，严歌苓也就只停留在技巧这个层面了，没能延伸到家族叙事的层面。祖辈与梅晓鸥是断层的，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清晰了解一百多年前祖宗的事情，也没看到谁告诉她，更不知道她为何会在等飞机的时候想起这些事。

小说中只要涉及到赌博的情节，梅晓鸥一发感慨，就会想起祖辈故事。如果严歌苓没再很好地设置情节回到这个引子，那这部小说就失败了一大半。

的确，它失败了。结尾处，梅晓鸥的儿子也去赌博，她就感慨“卢晋桐的基因加上梅大榕的血缘最终胜过了梅吴娘和梅晓鸥，成了支配性遗传”。多么牵强。

讲宿命论，她却要追溯到家族五代以前，那中间这几代人呢，他们与赌博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断层，来谈宿命有点牵强。而小说时常提到报应，最后报到儿子，也是常见的情节，无可厚非。可你也要在前面有所铺垫吧，就因为儿子多次去陪命不久矣的父亲就对赌博感兴趣了。然后，他回家一点征兆也没有，到最后才被发现。

3.不打动人的故事

全书二十一万多字，实际上，讲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赌客在叠码仔的带领下去赌博，结果赌客输了钱，多次借钱，多次赖账。为了增加故事性，就让赌客都是男性，叠码仔是女性，然后就有了情感纠葛。

不得不说，书中在几场赌桌上的情节的描写还是很不错的，能把人物那种对待输赢不同的状态展现出来，几万、十几万、几十万的筹码在赌桌上来回，人物也在赌桌上变幻着面目。

卢晋桐、史奇澜和段凯文三个男性角色，虽说身份各不相同，但在赌桌上的表现都是一样的。也许就想说无论是艺术家，还是企业家摊上了赌都一样。可以把他们看成同一个人，他们在不同时间出现，每个人都在重蹈覆辙。

为了表现出他们都是一样的，严歌苓让段凯文与史奇澜在一个情节上有了相似点。他们都输光了钱，然后就去另外的赌场赌，用书里的话说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用这边赌场的钱去换那边赌场的钱。他们也都向叠码仔借钱，都用同一个借口，说坐了黒摆渡的船来妈阁，需要钱给黒摆渡。他们拿到钱，都去继续赌博了。

人在赌场上所表现出来的人性贪婪是小说的一个主旨，而男女情感则是小说的另一个主旨。前面提到过了，情感方面可信度不高，无法打动我。

卢晋桐、史奇澜和段凯文除了赌博这一共同点外，还有共同点就是有老婆的男人。而这三个男人都与梅晓鸥有情感纠葛，这梅晓鸥一直处于一个小三的不道德位置。所以，她在情感中是有不安全感的，一方面因为他们都有赌瘾，一方面因为他们都无法真正属于她。

我就无法理解了。为何讲情感要讲这样一个一直都是小三的女人的情感。不是歧视小三，而是小说中没让我看到情感的产生。

一个人初恋就是当别人的小三，而这段感情就是直接出现，接下来是说这段感情的危机。梅晓鸥这时候还不是叠码仔，她与赌有联系，是因为卢晋桐好赌，他们一起去过赌场，她见识到他在赌桌上的疯狂。

他们有感情冲突，除了因为卢晋桐的赌，还因卢晋桐怀疑梅晓鸥与姓尚的上海男人有事。就这样，一段脆弱感情结束，但梅晓鸥却有了卢晋桐的孩子，她成了单亲妈妈。

梅晓鸥为什么做叠码仔这样的工作呢？明明有了一段与赌相关的不好的感情经历。她的解释是说她是在报复，通过去接触那些赌客，赚取他们的钱，赢取他们的钱来报复。

可明明有一颗报复的心，为何却表现出一颗博爱的心呢？小说中梅晓鸥已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叠码仔了，理应见惯了赌场上各种赌客了。可她还是像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一样去对史奇澜、段凯文。她面对赖债的人，她毫无办法。她甚至为了让史奇澜戒赌，愿意不再收他的钱，还为他还其他赌场的债。

赌博这个主题，它背后所隐藏的人性贪婪是众所周知的。往往为人熟知的主题，就很难再去讲述更有特点的故事。因为我们早就听过太多因赌博家破人亡的故事，《故事会》上也有大量这样的故事。

严歌苓以前写过一个中篇小说《拉斯维加斯的谜语》，从题目就能看出，同样是一个赌城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赌客老薛，他是中国教授，从封闭的中国来到拉斯维加斯，受到了诱惑，从此沉迷赌博，酿成悲剧。

《妈阁是座城》的主角则是叠码仔，一个赌场中不参与赌博，却与赌博关系密切的人。这是挺不错的角度，可惜了，严歌苓虽然技巧娴熟，但还是没能讲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