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 · 狐妖
暗，太暗了，她看不到一点光，身体周围充斥着潮湿阴冷的空气，偶尔还有哭泣的声音，有愤怒的声音，她环抱自己，抓紧披风不停地往前走。
手里捣衣杵一下又一下地捶着，她还在想那个梦，连旁边一同洗衣服的大婶叫她都没听见。
“哟，你家小相公又来接你了。”
“才不是！”
话是这么说，女子还是收了刚刚洗好的衣服，顺带木盆也塞到那人怀里，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见没人跟上回过头去。那人正委屈地端着木盆，万般纠结的样子，她双手叉腰，想想觉得好笑。
“不走吗，小相公？”
“走！”
她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片刻后恍然大悟，怒意涌上心头，只见那个源头朝着她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堆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笑意，一只手抱着洗衣盆，一只手顺其自然地牵着她往自家的方向走。
她假装试图甩开那人的手，却是悄悄地握得更紧了些。
而他，原是一只被富贵人家圈养的狐狸，多少有些灵性修了人身，可终究是妖，被发现之后主人请来除妖师要除掉他，受了伤连夜奔逃，辗转许久倒在她家门前。被救是庆幸的，但也不敢告诉她，自己不是人类。
他害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决心不再信任人类，对那个女子产生别样的情感时还是犹豫了，又因深知彼此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决定离开，没想到她竟会一直找他，甚至不惜去到那个混沌之地。
其实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她也不过是个才来不久的异乡人，年前请人帮忙在半山腰上搭了一个木屋才住下来。
冬天的时候在家门口捡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相公”，村里人以为他们俩是小两口私奔来的，总爱拿她打趣，她懒得解释便由着他们去了。
遇见他的前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她生了很旺的火，窝在小屋子里，想起昨日答应了春婶给她送些柴火便匆匆出了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回来，而那时家门口躺着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人，打开门进去，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早上出去的时候火还没灭完，她折腾好好一会儿火，屋子才慢慢暖和起来，外头又开始下起雪，她想到方才躺在门口的那人，犹豫半晌还是打开了门。
将那人拖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着了膝盖，也磕着了那个人的头。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人搬上榻，接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从来都只有自己，哪里知道怎么照顾人。
男子身上的雪融成水，把衣服浸透，她给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这个人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也不是没想过下山找大夫，但外头风雪愈发地大，要下山很难，把大夫带上来更难。
好在夜里没有烧起来，她给他烘干了湿透的外衣，折好放在床边。
第二天醒来的男子抱着衣服警惕地看着她，她不做声，将做好的饭菜放到他的面前，一开始他碰都不碰，后来，抱着碗吃得干干净净，还把吃完的碗讨好般递到她面前。
过了些许时日她才发觉那个男子不曾应过她的话，她问起他会不会说话时，他指着自己的脖子摇头，脸上是悲伤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狡黠。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是什么意思，转过头他就被院子里养的鸡追得到处乱跑。
她一面给他收拾，一面又担心他的来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细皮嫩肉，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可偏偏不会说话，身上也很多伤口，还流落到这样的偏僻村落里来，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失神间“哐当”一声，她转头，男子摔在地上，身边的水桶倒了一地。她解下腰间的汗巾蹲着递给他，他摇摇头把脸凑到她手边。她无奈着给他细心擦拭，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捡了个小孩子，然后笑出声来。
若是日子这么过着倒也无妨，带他去看大夫也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此前生过大病，忘了一些事，但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尽然，因为他会在夜里紧紧牵着她的手，痛苦得不得了的样子，她只当没看见，又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侧，假装自己做了噩梦抱紧他。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不见了，她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听人说忘川河畔有一家客栈，名字叫“三途”，接待往来人，行世间不可行之事，若有胆量，便去试上一试，兴许客栈里那位“忘川姑娘”愿意帮你一把。
她拼尽全力，好不容易到了那人说的“三途”，可她没有力气敲开那扇门便晕了过去。
阿七早上打开店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衣衫褴褛的女子伏在地上，不知生死，阿七叫来越叔一起把那女子挪到房间里去。
阿七细心照顾那女子，又是擦脸又是换衣的，然后兴冲冲地跑到忘川屋前：“忘川姐姐，店里来客人了，是活人！”
忘川推开门，没有惊讶，也没太大兴趣的样子，阿七噘嘴，近来忘川姐姐真是冷漠。
她们到客房时那女子已经清醒过来，正警惕地查看四周。见她们进来有一瞬愣神，然后卷着被子缩到了床榻角落。阿七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忘川已经坐到床边。
“世间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
女子直直地盯着忘川，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他死了？”
“他是妖，一只妖想要躲避人是很容易的。”
“所以是他不愿见我对吗？”
忘川没有回应，她不是那只狐妖，又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但这女子身上那只狐妖的味道并不淡，想来一直都在她的身边盘桓。
她苦笑：“我不知道他在乎什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怕什么，明明是他先逃跑的，我以为我可以不管不顾他的死活，可是我骗不过自己，我......”
忘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子突然昏过去，那只狐妖自己现了身，将她揽在怀里。忘川起身，看样子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忘川姑娘......”
阿七还想听下去，但被越叔拎过衣领往外走，贴心的越叔还带上了门，于是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
“我叫叶昭，日月昭昭的昭，我希望她往后的人生能有昭昭日月。”
“即便，再无来生？”
“即便再无来生。”
许久之后阿七闲来无事向忘川打探那个女子和狐妖的事，忘川一一给她转述时，阿七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啊，那个女子明明说了自己捡到的小相公不会说话呀！”
忘川失笑摇头，人家夫妻间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