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守护|我的视界 我的中国
好多年前,我曾经拥有过一本书,好多年后,它还在我的手中,尽管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它。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英雄今昔》,但如果在百度上输入这四个字,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它的信息,以至于所有听我说过这本书的人都怀疑它到底存不存在,更有甚者听完这本书的故事以后,一脸崇敬地看着我:“哥们儿,你不愧是写剧本的,这种情节都能编的出来,我听着都要感动的哭了,什么时候拍成电影我一定看。”
但其实生活远比任何电影都更加曲折离奇,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故事就是如此。它关于一本书的得而复失,也关于这本书的失而复得。
十多年前,我们一家租住在河北省廊坊市燕郊镇的老街。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所以很少买书,好在邻居家有位上高三的文杰哥酷爱阅读,家里收藏了满满两书柜的书,其中的大多数我都可以看。只除了一本放在书柜最上层的《英雄今昔》。
原本我能免费看书应该心存感激,但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贪得无厌的,他越是禁止,我越是想看那本《英雄今昔》到底是讲什么的。只是我去他家时他也都在,完全不给我下手的机会。
一天,我照常去他家看书,他出门补课,只有他妈妈在家,不一会他妈妈说要出去买东西,拜托我看家。我眼睛看着手上的《伊索寓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口的动静。等关门声一响,我一跃而起,奔到书柜前,发现自己够不到,又拖了一把椅子踩在上面,这才拿到了那本书。
我顾不得去管“犯罪现场”,手中的《英雄今昔》四个字就这么在一片枪林弹雨的硝烟中跃入我的眼帘,我以为这是一本讲打仗的书,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翻开内容,我却大失所望。这书字排的密密麻麻,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也没有漂亮的插图,我立刻没了兴趣,准备把书放回去。
我踩在椅子上,刚准备把书塞回去,就听一声含着怒气的断喝:“你干什么呢?!”我吓了一跳,不小心滑了一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腿上立刻出现一块淤青。我疼得眼泪汪汪,换来的却是一只手从我手里把书抽走,以及一句“你快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我心里委屈,发誓再也不到他们家去了。回到家,母亲见到我腿上有伤,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就这样,我再也没到他们家去过。不久,父亲工作调动,我们要搬回安徽老家。邻居们都来送行,文杰哥也来了。他考上军校,要去部队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却把那本《英雄今昔》送给了我。
临行前,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他:“文杰哥,这本书对你很重要吧,你为什么会把它送给我?”
他沉默良久,说:“其实,这本书是我过世的爸爸留给我的。他生前最爱看这本书,也用它来教育我要做一个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他为了救人死于溺水之后,我们家就剩下我和我妈妈,我一度想扔了这本书,觉得是它害了我爸爸,是我妈妈拼命把它留下来,说这是你爸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了,你不爱惜它,你爸怎么能安心呢?后来,我就把这本书一直放在书架最上面,虽然不去读它,但每次看到它,都觉得爸爸还在我身边。”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回安徽的火车上,我郑重地打开这本书,认真读了起来。书的主人公都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涌现的英雄人物,其中一些人物对还是小学生的我都如雷贯耳:“狼牙山五壮士”唯二生还的葛振林和宋学义;参与过上甘岭战役的黄继光幸存战友肖登良;舍身抗击暴风雪、保护公社羊群的“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玉荣……而这本书特别的地方在于,它不仅记录下英雄们过去的历史,也讲述了他们之后苦辣酸甜的百味人生。
我记得,葛振林老人生活一直低调,甚至就连自己的孙子上学后,知道了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狼牙山五壮士之一,他都不肯承认,哪怕孙子的同学都嘲笑他是吹牛大王;而肖登良老人也只有在黄继光纪念馆为游客作报告时才分外高调,每次一讲就是几个钟头;龙梅玉荣被冻伤致残,而她们长大成人后的感情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原本离我格外遥远的被抽象为道德模范的英雄,因为这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具象成活生生的人,他们与所有人一样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这让年幼的我第一次了解到了何为有血有肉的英雄。读完它,我已经泪流满面。
但天有不测风云,我们回到安徽没多久,父亲就张罗着买房,在搬家过程中,这本书遗失了。
我随父母搬进宽敞明亮的三居室,这本是我盼了好久的乔迁之喜,但因为丢了书,始终高兴不起来。每天晚上睡觉闭上眼睛,我仿佛都能看到文杰哥失望的脸。我也想过去买一本同样的书,但跑遍城里的书店,老板都没听说过这本书,似乎它已经成了绝世孤本。
一天中午,父亲加班,母亲忙于工作没时间做饭,就给了我5毛钱让我出门买两个烧饼。我拿着钱到了常去的烧饼摊,看着摊主从摊开的书上撕下一张纸,包着刚出炉的烧饼。我接过,习惯性地抽出纸来看,却觉得越看越熟悉,恍然大悟:这不是我那本《英雄今昔》吗?
不顾摊主惊讶的目光,我一把夺过这本书,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一不小心把书掉进了炉膛里,眼看着红艳艳的炉火像嗜糖的小孩子那样贪婪地舔舐着书页,我急得哇哇大哭。
摊主虽然被我一连串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但他反应很快,立刻拿着取烧饼的铁钎伸进炉膛,把书抢救了出来。
我不顾烫手的余温,翻看着内容,虽然有几页已经炭化的看不清字迹,但我还是找到了文杰哥做过的笔记,确认了它的身份。
我冷静下来,向摊主解释了前因后果,并表示自己可以出钱买回这本书,摊主倒也通情达理,说这本书是从废品站一块钱收来的,既然是我的那就物归原主。我喜出望外,连连对摊主说谢谢,他却摆了摆手:“小娃娃爱看书是好事。你跟这书有缘分,我就成人之美了。不过你可得爱惜它,这可是在我这八卦炉里炼过一遭的了。”温暖又不失幽默的话语,仿佛亘古回响的琴音,润泽了我的灵魂,温暖了我的心房。
回到家,我立刻找出胶带,把书页仔仔细细地粘好,认真地品读了还能辨识的内容,之后就将这本书放进书柜的最下层锁了起来。
又过了许多年,我得知文杰哥毕业后留在了部队,在玉树抗震救灾时不幸去世,被追授二等功。而我长大成人,做了编剧,从家里搬出来,独自一人在北京漂泊,为了省房租,住回了今非昔比的燕郊镇,后来又在合肥买房安家,但我始终保存着《英雄今昔》,并以它为线索,编写了微电影剧本《一生的守护》,如今在准备拍摄。
它是一个父亲以生命为儿子做出的榜样示范,也是一个儿子以生命向父亲回复的最好答案。而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本早已绝版的书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中,依然有英雄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