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药片
我和金花躲在沟里正在偷吃嫩豌豆荚,不时悄悄地往沟上瞟几眼,以防被大人发现。远远地看见玲子从药铺出来,鬼鬼祟祟地顺着泥埂小道一路小跑,往竹林里奔去。她头上的羊角辫,像两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鸟紧随其后。
"他们家的人生了病从来都是硬撑过去的呀!"我立即爬上沟大喝一声:玲子,站住!玲子吓了一大跳,停住脚步,抬头一看,见是我们,像遇到鬼似的一溜烟跑了。我和金花追了上去,等我们跑进竹林,早没了玲子的身影。
我和金花在竹林里转了几圈,在一个草垛后面,发现了玲子。她低着头,正仔细地在剥水果糖纸。我跑过去,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凶巴巴地说,“你刚才去药铺做啥子?”
“没,啥子都没做。”
“你鬼头鬼脑的样子 !”
……
"说不说,看了我抢了你的糖,还打你!唔,你哪来的糖?"金花扬了扬拳头。
“那个,我……我……到药铺给......给小翠买药,糖是她给我的。”
“给我嫂子买药?”金花瞪大了眼睛,“她好好的,吃什么药?"
“这……这个,她让我不要给别人说!”
“你必须得说!”我使劲揪着她的脸不放。
“哎呦,好疼!”玲子皱起眉头,哭丧着脸叫起来。
“买的……那个……那个安眠药。”
金花一听撒腿向田里跑,我扔下玲子也跟去了。金花的妈妈哥哥三个姐姐一起浩浩荡荡地从田里急匆匆地往家赶。也不知是谁想得那么周到,还给左邻右舍报了信,金花家里挤满了人。
小翠的房间,门从里面反锁了。金花的哥哥建国紧锁眉头,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门上,"小翠,开开门吧!别想不开呀!”大家支起耳朵仔细听,没有声音回应。
“小翠啊,开门吧,急死人了”!金花妈声音颤抖着。
“直接把门撞开,人命关天啊!”东子爸说。东子爸刚从石场回来,路过金花家。
事情紧急得到这个份上,也管不了那么多。建国拣一张条凳,和东子爸一合力,“咚”的一声巨响,门开了,大伙儿像一股水涌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又沉闷,小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是床头上画里的胖小孩,却笑咪咪地看着小翠。建国扑过去一摸,还有气儿。他急忙扶起小翠,小翠软塌塌地靠在建国身上。"赶紧送医院吧!"金花妈耷拉着眼皮,脸上露出愧色,“因为一点小事,我上午说了她几句,没想到……哎。”
我们院子里,婆媳隔三差五地吵嘴是稀松平常的事。不说远的,我妈和我奶奶关系就不好。我总认为这婆媳肯定是上辈子没吵够架的冤家,这辈子见面接着干架。但一般来说婆婆和媳妇吵了就吵了呗,就算见面恨眉恨眼的,日子还得神经大条地过,该锄地的锄地,该担粪的担粪,任何一方决计不会为了对方去送命。
小翠这种行为让大伙有些吃惊。你知道,生在农村,让我们一惊一乍的事太多了。没见过世面嘛,这也是没法子的。
建国站起来预备抱小翠,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太阳穴的青筋蹦得老高,好像来助阵,不过小翠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屁股还在床上呢。这怨不得书生气的建国,谁叫小翠生得牛高马大的嘛。建国和东子爸一起向前,两人拿出抬石头的架势来发力,小翠的屁股马上离开了床。说时迟那时快,小翠突然睁开眼,死命抓住床弦。尖利的声音放出闸门:“不要管我 ,让我去死!”
大伙高兴起来,嘿,小翠能说话,说明药效还没发挥功力。可是小翠死活不放床弦,两个男人只得放手,大家不知怎么办才好。
"既然刚吃下去,吐出来就没事了。"毕竟是王婆婆,哪个上了点岁数的人,没有一肚子的经验呢。“这个催吐,最厉害的是灌大粪!”大伙一听都为了难,整个屋子都嗡嗡地响起来, 有的已经皱了眉掩住鼻子,做好迎接大粪的到来。
小翠一听,红了脸,大声哭嚎起来:“我不要吃大粪,我宁愿死!!!”“肥皂水也可以!”王婆婆当机立断。金花从猪圈旁边端来了肥皂水。
“小翠啊,来,乖乖的,喝了这个吧。”建国像哄小孩似的,小翠把头扭向一边。“喝了吧,求你了,你要死了,我怎么办?”建国要哭了。要是有儿子,建国一定会加上“儿子”俩字的。我在一边想,可惜结婚才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呢。小翠停止了哭声,把嘴闭得更紧了。
“用筷子把嘴撬开,灌!”王婆婆说。金花连忙从筷桶抽了一双筷子。
建国环抱着小翠,一手捏着小翠的鼻子,一手扒拉着小翠的上下两片嘴唇。小翠可不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使劲挣扎。一只手乱抓建国的脸,脸上立即划出几道血痕,一只手握紧拳头捶建国,两只脚在床上乱蹬。把一只枕头踹到地上了,大红的枕头上两只鸳鸯正深情相望。在一边闲着的几个大妈大婶正好派上了用场,一起上去把小翠的手脚给按住。我们几个小孩子也是有用处的,伸长脖子呆呆的当观众。
东子爸拿着筷子,就像拿着钢纤,他是石匠,对于用钢纤撬石头这活很在行。首先得找个缝隙。小翠把上下两排牙关得比铁门还紧。可是不巧,小翠嘴里有一处龅牙,那就是突破口。
东子爸斜着把一根筷子放置龅牙处,先往下走力,同时马上往上拐弯,小翠的两排牙立即隙来一条缝,东子爸乘机把另一根筷子放进去向上撬。我见过东子爸平时撬石头就那样撬,那再重的石头都得打滚儿啊!小翠的嘴算什么啊,你看,这不就开了!
金花妈立即把肥皂水灌进去,只听得“嗝儿”一声,肥皂水下去了。几乎是同时,一股淡黄色的液体黏黏糊糊地从小翠嘴里喷出来,大伙啊一声闪开,可是还是慢了点,东子爸首当其冲地接住了这一注黄汤。
跟着出来的还有小翠的眼泪混着鼻涕,横流在变了形的脸上。小翠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得直咳嗽,屋子里一股酸馊味弥漫开来,我吸了吸鼻子,恶心得也想吐了。
在臭烘烘的空气里,建国的眉头展开了,金花妈松了一口气,大伙紧张的心也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好歹人得救了!小翠倒在床上嘤嘤地哭了。一只手仍然握紧拳头, 似乎心有不甘。几个大妈大婶七嘴八舌地开始劝小翠要想得开,千万不要做傻事了。
建国很警惕,使劲掰开小翠的拳头一看: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对,就四颗,四颗白色的小药片躺在手心,每一颗都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