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日记|Routine】Underground

说到巴黎，就很难不说到它的地铁。始建于1900年的巴黎世博会，至今共有总长超过220公里的14条运行线路。据官方的统计，在2013年，巴黎地铁平均每天输送526万人。作为一个在2013年搬来这个城市的人，我也算是那五百二十六万分之一。

每天上下班，就是家地铁公司地铁家。早晚高峰时期会很拥挤，时不时还能遇上来添乱的婴儿车或者胖子们。我们大部分时间是此生只擦身一回的陌生人，共同分享一天里并不总是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十几到几十分钟。靠站开门，我们各自奔向不同的出口，不同的人生。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会经常在地铁里遇到。我们并非同路，而是因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在那里。

法语里有个专有的缩写，SDF，全称sans domicile fixe，意为无家可归的人，更通俗的说法就是流浪汉。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依靠着地铁生活。

有的是把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巴黎的地铁站里。或者是坐在固定的地点，带着孩子或者宠物，伸着手面前摆个盛钱的器皿和一块写着“我很饿”的牌子；或者精力充足一点的就在不同的站上下车，主动向车厢里的乘客大声说明自己的情况：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没有政府补助吃不饱穿不暖居无定所……有些人会在发言之前做一段更详细的铺垫，说明自己的狼狈和不甘，一线希望就是得到帮助重新找回自己的人生。还见过更文艺一些的，朗诵一首自己做的诗，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他们中的另外一部分，就真正是“住”在地铁里：经常是在一些比较大的站的站台，会看到他们占据墙角的一隅，条件好一点的会有一个睡袋，一些被褥或厚的衣物，乃至一个破旧的床垫；条件不好的，就只是用硬纸板将就着瘫在地上，身边经常放着喝空的啤酒瓶和吃剩下的包装纸。

他们有时很安静，窝在自己的角落，不知道是不是在美好的梦境中缱绻。有时也会很吵闹，特别是喝多了以后。独自一人的会不停的自言自语或者热心的跟路过的人搭话，几个一伙的就大声说话，让人搞不明白他们是在吵架或者只是喝high了在开心的聊天。

曾经一次加班晚归的路上在République换乘，对面站台的一排橘色椅子上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摊开一盒吃了一半的披萨。他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手里的披萨嚼了一半，头就慢慢向下垂，瞌睡过去；过了一会，突然自己一惊，又醒过来，继续吃估计已经凉透了的食物。

我记得他，多次在这里换乘都见过他。每次都是很晚的时间。他有的时候会有带大狗的朋友一起，有时候只是独自享受一根讨来的香烟。

我看着他们，路过我的身边，不知应该作何感想。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想必生活的辛苦，且肯定不会像电影天使爱美丽中那样，把路人施舍的零钱退回去说“今天周日我不工作”。我知道现实的残酷，但并未有过多的触动。只是偶尔会有冲动想上前去跟他们聊聊，他们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我想自己是已经麻木的，对着这些满眼的悲惨而无动于衷。他们的存在，自有道理，毋需给予任何评价或判断。所以我最本能的反应反而是为何政府和社会组织没有更好的尽到他们的义务，来照顾那些没有能力或者鼓励那些本来有能力而不愿作为的人。亦是很少会给钱，给过的应该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次。

记得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盲人，总之眼睛不好。他总会带一个简易的小电子琴，像拉小提琴那样架在肩膀上。进到车厢里什么也不多说，放和弦的音乐，一边简单的弹，一边唱。唱的是哪里的歌什么语言我并不清楚，但总是非常凄凉和苍茫的调子，加上他本身哑着的嗓子，每一句之间还会像抽鼻子一样换气。

总是隔一段时间在同一条线路上遇见他。几个月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他唱了一首我之前从来没听过的歌。还是那样清冷的唱腔，但似乎多了些许明丽的调子。我于是觉得，他依然是有在努力着，为自己挣一口饭吃，就在他经过的时候给了他身上所剩不多的零钱。

像他这样在地铁上演奏或唱歌的人，其实也很多。一部分是卖艺乞讨，一部分就是无名的音乐人来求赏识。遇见过拖着简易音响打着手鼓边舞边唱的罗曼人，弹着欢快的吉他让人想到南欧的阳光和地中海的西班牙组合，嗓子很好唱雷鬼音乐的黑人，演奏让人捉急且独此一首Bob Dylan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的老头，还有其他类似吹萨克斯的、小提琴二重奏、支个架子弹电子琴的、重金属摇滚、拉手风琴的、简略版管弦乐队……各种各样的音乐，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有的会随地摆个帽子，给不给随便你；有的会在一首演奏完后在车厢里兜一圈，有钱的捧个钱场。

地铁里面的音乐家们，似乎是与流浪们相对的，演绎着生活中还依旧存在的希望和美好。虽然有的让人心生厌倦，恨不得塞上耳朵不听那噪声，但大部分还是活跃了短短的旅程，会让人想跟着他们一起舞动。是地铁给了他们一个流动的舞台，让他们穿梭在这526万人之中，成为一员，收获一顿餐费一杯酒钱，或者遇见一位伯乐。

巴黎的地铁运行这一个多世纪，早已成为每个生活和通勤在巴黎的人的日常。在这个地下的狭小世界里，有着它专属的生态系统。也许说它是地面上这个社会的缩影会有些夸张，但是这里亦有着世间万象。就像Edith Piaf所唱的那样

Des midinettes qui trottinent

Des ouvriers qui cheminent

Des dactylos qui se pressent

Des militaires qui s'empressent

Des employés qui piétinent

Des amoureux qui butinent

Et toujours, en courant,

Des gens qui vont et qui viennent

Et encore, en courant,

Le mêmes gens qui revienn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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