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

“学校今天又放假了？”

“嗯。”

陈晓放下书包，沉默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啪嗒一声，客厅就只剩下老旧的电视机里嘈杂的广告声。

也不算是嘈杂，陈伟默默地想。

“你们学校怎么又放假了呢？报纸上说某学校有两名学生呼吸道感染，是不是你们学校啊？”

“嗯。”

“……陈晓啊，你别老‘嗯’，我听着心慌……”陈伟夹了一块肥肉放进陈晓的碗里，笑得有点讨好的意味。

陈晓看了父亲一眼，没有情绪地再次用筷子夹起那块油腻腻的肥肉，话还是少的可怜，“我不吃。”

陈伟讨好的笑僵了僵。然后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不吃了，肥肉……肥肉小孩子不能吃，吃多了不好！哈哈……”

电视机里的声音还是很嘈杂。遮掩了餐桌上的无言沉寂。

我讨厌你，憎恶你。

我不喜欢这个城市里永远带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我不喜欢这个城市里永远面无表情的路人，我不喜欢成天总是说你们这群败类的带着嫌恶表情的老师。

我要离开这里。

陈伟失魂落魄地回来，刚刚开门就看见陈晓一个人在桌子上吃泡面。陈晓听见开门声，手指动了动，没有抬头。

陈伟发了一会儿的呆。

“晓啊，你是不是怪我？”

陈晓没有说话，也停下了吃方便面，还是没有看一眼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的父亲，抽纸抹嘴。

陈伟想哭，可是他不能哭。陈伟抹抹眼角，带起沉重的步伐。“晓啊，我知道你怪我一年前跟你妈离婚，我——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你走，你去你妈那里吧，你妈那里好，比这个城好……”

陈晓站起来，看向他的父亲，喉咙上下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陈伟眼里的光慢慢地亮起来，“晓啊——”

“好。”

被打断的话止在了空气中，连同他眼里的光一起熄灭。

然后陈晓看见他的父亲慢慢叹了一口气，缓慢地在空气中凝成浅淡的白色的雾。

原来是冬天了。

最近城市里很奇怪，早上起得早就会在晨雾中发现一些淡淡的黄色的颗粒。陈伟非得要陈晓带上口罩，那么懦弱的一个人，居然在这种小事上强硬得很。陈晓嗤笑一声，无可无不可地带上了。

火车站上没有很多人，列车员的神情十分不耐烦，陈晓反感，于是更加沉默。

倒是陈伟不顾这些，殷殷地嘱咐着，直到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他才讪讪地闭了嘴。

陈晓带着行李上车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陈伟还在站台上，失魂落魄地发着呆。陈晓难得有些心软，向他喊，“回去吧！回去吧！”

然后上了车。

反正不会再见面了，反正我那么讨厌他。

反正是他让我走的，反正是他先对不起妈妈。

反正……反正他那么懦弱。

总是要错了，才知道错。

总是要后悔，才知道不能从头来过。

那座城市消失那天，陈晓正在和新认识的同学在奶茶店里说笑。

然后店里面的电视机里传来优美的声音。

陈晓没有转头去看，只是慢慢低下和同学开玩笑的声音。

同学惊讶地指着他，说陈晓你哭了！

哭了。

陈晓一直知道陈伟是一个清洁工，听说在一个化工厂打扫卫生。

他一开始其实不是和陈伟住在一起的，和妈妈住，后来妈妈说他出轨了，就离婚了。

法院把陈晓判给了陈伟。

一年时间啊。

陈晓不知道陈伟是怎么知道化工厂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离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最后叫他回去。

回去那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城市。

原来化工厂有毒气体泄漏，原来整个城市的人都被感染，原来他死了。

那座城市就这样被夷为平地。

成为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