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
“她说想要回到12月”
初
骤雨初歇，鱼被海浪拍打着翻卷到岸边。呼吸急促，肚皮翻白；身上带着浓重的腥味。阳光自云中试探着想要安慰，可却折伤了那双带泪的眼。
鱼闭上眼睛，心想：“怕是要在这浅浅海滩独自死了去吧。”沾染了湖水的味道，海不再是它的归宿；海浪再也带不走它的心。
往生之际，最后的一抹泪在空中蒸发成咸湿的风；风中有一丝鱼的执念摇曳：心是怎么丢掉的呢……？
梦
鱼是浅海里最不起眼的一尾。某日的机缘巧合间，驶入船夫的小舟。
它被船夫投入屋后的小湖中，成了所有湖鱼之中唯一来自大海的那一个。
“随遇而安的，岁月也会待它若静好。”
鱼如此说服自己。它的自我催眠成功了，没经历过风浪的侵袭与被搁浅的盼守，这浅浅一方湖池也可算作一方迷人港湾。
许是湖太过平静，鱼陷入了或深或浅的沉睡，且开始做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梦里的它是岸上的妙龄女子，肌肤顺滑没有鳞片；离开了水站在阳光下并无丝毫不适。除了不能开口说话，它与人一般无二。鱼在梦里当人当得不亦乐乎，它想：
“我若是鱼，当我的自我存在时，我感觉不到人；如今我感觉到我是人，自我就消失了。”
“我若是人，每当我口渴时，就需要水；当灵魂最终上升时，我则变成了鱼。”
但是，只要梦和现实都是快乐的；做人做鱼又有什么区别？
鱼的沉睡久而长，感官清明直至岸上流泄而下的音符入了它的耳。那是极美的曲子，尽管在湖水的传送中失了些真；但鱼认得它的好。鱼在梦中见过一种庞大的器具，靠人的双手按动能够发出美妙的声音，与岸上此般无二。
鱼听得入迷，要是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它愿意永远闭着眼听下去，就这么饿死也心满意足。
可，
今日那声音与往日不同。
鱼听见男人在唱歌，和着那曲儿唱一首温柔的歌。
温柔的曲调，温柔的嗓音；温柔的风把湖面吹皱，所有的温柔让鱼醒转。
大梦初醒，鱼幸福的睁开眼睛浮出水面。这是鱼见到船夫的第二面，从此它再没做过和“人”有关的梦。
“安稳的做一条被喂养的湖鱼，陪他岁岁以终老也是极好的。”
“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话”
客
船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海里打上来那条一直不动的鱼似乎在他弹琴时有醒转的迹象，他一度以为它死了。
有趣，此鱼和湖里那些没有想法的东西不一样；真的很有趣。
船夫试着边弹琴边唱歌给它听。引渡多年，自然少不了一副好嗓子；随意的开口没想竟引得鱼儿浮出水面四处翻跃。
“凡世千姿百态，鱼也为我倾心。”
船夫淡淡的笑，映在鱼的眼里是多么美丽；这是第一个对它笑的人。从前睡着时，梦里的人是看不见它的。只有它看着别人一次一次的起承转合上演悲欢离合。
在鱼的眼中，船夫是高大的；正有岸上那些姑娘也喜欢的安全感。鱼不指望能被他拥入怀中，它知道自己在人的眼中可怜而渺小。但它希望它在他心里要一直是特别的，是和这湖里其它鱼都不一样的。
整日整日，只要船夫的一目回光，鱼便有了好好活着的勇气。
在鱼的眼中，他是感性的；因为船夫愿意把手放到湖水里让它的鳞片轻蹭他的手掌。
人的皮肤是有温度的，鱼在那瞬仿佛做回梦中那个妙龄女子；甚至感受得到一双大手在自己的头上温柔轻抚。鱼听着船夫每日讲他的生活琐事，欢喜皆因他之喜欢；悲伤皆因他之伤悲。
他也是理性的。鱼每日亲眼看着船夫从它身旁取一条湖鱼上岸，剔刺去骨，烹成一餐晚饭。
船夫的一系列动作熟悉自如，时常在与它说话间便煲好一盅鱼汤。可鱼不害怕，自己虽是鱼的样子，但已有了人的思想。它想，再努力一些，船夫也是会喜欢上它的。
起码它相信，船夫也如它一般视彼此为唯一。
可鱼不过在梦里做人做了须臾，怎可以稚龄之心去揣测人的想法呢？
“这鱼只会在我来的时候跳来跳去，好像和别个没什么不同。”看着湖中唯一一条摇头摆尾的鱼，船夫感到有些可笑。
“玩不来欲擒故纵，所以输的就是她吗”
水
鱼感到些许不安。
不知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再灵活。渐渐地，它不能在船夫到来之时马上探出水面。
看着船夫的身影走近，鱼很着急。它好想像以前一样，让他每次在湖里第一眼看到的，只是它。
湖底深深，鱼动弹不得。看着岸上船夫在水中的模糊影子，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船夫走了，鱼难过的闭上了眼。
一天，两天，三天，船夫都来湖边观察这条忽然变了性子的鱼。湖里的鱼越吃越少，他看着湖底不再动弹的它思索：
“那鱼不像以前一样可爱了。想要找它说话的时候它却躺在湖底一动不动。要不要煮了吃呢？”
短短三日，鱼的世界却恍然如梦。它觉得第一天的船夫是担心它的，第二天的船夫是怜爱它的，第三天的船夫约莫是喜欢上了它。每思至此，它就要尽力挣扎一次：不能让喜欢的人等太久啊！
第四日…船夫没有来。
“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等得。”
鱼发现自己的思维也变迟钝了，却唯独对数字愈发敏感。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日子一天天流去，鱼的身体已僵硬似石。而执着的眼始终不肯闭上。
阵阵晕眩间，它又做梦了。这次它没有当成人，只望见，一个长得像‘她’的妙龄女子在湖边抱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嘤嘤哭泣。
鱼不要再看了，一张和‘她’一样的脸哭得撕心裂肺，它好心疼。为什么他不肯转过身来抱抱她呢？
日日思恋君，日日等君来；长长久久的等待耗光了它的生命。
鱼最后的思愿是：“在我完全死掉之前，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我想永远困在有你的水中，不愿醒来。
……
今日和往日不大一样，船夫照常来到海边，却再不渡人。
叹了口气，船夫自言自语道：“终是变成了我的一尾，与湖里那些吃食的没有区别。”他从怀里掏出动弹不得的鱼，大手一挥。
“噗通”
鱼又回到了海里。
船夫放下了他的桨，拿起一张网。从此，这世间多了一个捕手，少了一个摆渡人。
“那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鱼
鱼想，它怕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它被他抱在怀里带到海边，怀里的温度是他给的最后温柔。颠簸一路，鱼只想着一个问题：
“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船夫大手一挥。
“噗通”
他不要它了，他没有回头。
海浪来了，推鱼上岸；海浪走了，带鱼入海。温暖的海水融化不了它僵直的身体，就这么在海与陆间沉沦起伏。
鱼闭上眼睛，心想：“怕是要在这浅浅海滩独自死了去吧。”沾染了湖水的味道，海不再是它的归宿；海浪再也带不走它的心。
往生之际，最后的一抹泪在空中蒸发成咸湿的风；风中有一丝鱼的执念摇曳：心是怎么丢掉的呢……？
……
“我是海里来的鱼，该与它们是不一样的。”
“我是做过人的鱼，该与你是一样的。”
“我想要你变成鱼，如此你便能感受到我的爱。”
“我想为你变成人，如此我们便能一处。”
可是，鱼只是鱼啊！除了绝望的摆尾它不知该如何向他表明自己的真心。在对船夫的单恋里，它永远拿不到主动权。
其实鱼也分不清它爱上的是船夫的声音还是船夫。但鱼清楚的记得，当船夫向它投食，它一跃而起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响起：
“就算被他煮了吃掉，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思维愈发混乱，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鱼已经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嗯，是不甘心”
终
夜半惊醒，她摸摸自己的身体。腿还在，手也还在；年轻的肌肤是顺滑的，没有鳞片。
好渴，嘴巴里有火在烧，想开口竟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绝望的感觉仿佛往生之时眼角湿润心却干涸的痛。
猛地灌了一口水，她的脑袋隐隐作痛。望向镜中，年轻的女子浑身潮湿，面容憔悴；眼角还残留几行未风干的泪。
窗外云在翻涌，几声惊雷打在她的心上。这天……可也是要哭了？
“咚，咚，咚，咚……”，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颤动。
“咚，咚，咚……”
“咚……咚”
……
“轰隆”
窗外边大雨侵盆，窗内她泪如雨下。
如果有如果，重新选择一次可以吗？宁愿进了鲨鱼的肚子，也不要游进他的船。
若是早早翻转了梦的镜子，鱼怕是不会认不清自己不过是初尝情味就一败涂地的女子。
鱼儿有心吗？
没有。
可是人有。
这一梦不过须臾数月，却仿佛倾尽了她一生的情。
“梦里不知身是客，水清安识我非鱼。”
梦的彼端，雷声大作；云翻涌着就要吞了远处的斜阳。挣扎着遍体鳞伤的身体，鱼用尽所有的力气纵身一跃，随着袭来的浪回到了海里。
写下这些文字，她终是得救了。还是浅海里那尾不起眼的鱼，只是不会再傻到想要把自己烹煮成鲜美汤肴送到谁的嘴边。
毕竟，
饲料让它满身腥臭；
池塘让它陷入纯情；
船夫让它变得愚蠢；
鱼只想要有个家，只有深海才能收留它。
如梦似幻，亦真亦假；满身风雨，一度足矣。
和自己说：
真的放下可能还要很久
但你爱了一次总要明白
对的人
一开始就不会让你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