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来了位哑巴大叔
文/冬月之恋
邻居家来了位哑巴大叔有一天我和瑞开放学回家,忽然发现瑞开家里来了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瑞开和我是小学同学,我们两家是邻居。
“你家来亲戚了,这位大叔是谁呀?”我好奇地问。
瑞开显得很慌乱,表情有些古怪,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背着书包撅着嘴,身影哧溜一下从那中年大叔的身边滑过,闪身溜进自家屋里去了。
我满腹疑云地回到家,撂下书包,洗把脸,正纳闷的当儿,我妈过来喊我吃饭。
我问,隔壁家的大叔是谁呀,我刚才问瑞开,他不睬我!
我妈一听笑了,轻描淡写地说,那是瑞开爸爸的弟弟,瑞开的亲三叔,刚从黄冈老家来,听说要在他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呢。唔,对了,他是个哑巴!
哦,哑巴,可不就是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的聋哑人么?我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以前我也只是听说,还从来没有见过哑巴呢!
我妈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唉,他也是个造孽(鄂东方言:可怜的意思)人,四十好几了,也没娶上媳妇,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在老家也只是靠亲戚接济,这一次是来咱们莘城投奔他大哥大嫂的。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心情一下释然了,先前的疑虑瞬间有了出处。难怪瑞开不回我话,敢情他的叔叔是个哑巴,他难为情呢。我一下子变得幸灾乐祸起来,有一种老虎忽然发现羊群中一只受伤的羊,想冲上去一下结果它性命的冲动。瑞开这小子平日可没少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的,仗着学习成绩好,他老笑话我数学考试不及格,笑话拖着鼻虫的虎子上五年级了还尿床,笑话大毛三条裤子破了两条,屁股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
哈哈,这回可轮着我们看他的笑话了,看他还怎么嘚瑟?要不了两天,同学们都将知道,瑞开有一个哑巴叔叔了。想到这些,我忍不住笑了。
我端了碗出门去,想仔细瞧一瞧邻居家来的这位哑巴大叔。一抬头便看见哑巴大叔身子正倚在瑞开家的大门边,一个人百无聊赖懒散地晒着太阳。我边扒口饭,边偷眼瞄去,他顶多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浅灰色的短发,高鼻梁,大嘴巴,眼睛曳波,一张轮廓分明的古铜色的脸。从外表上看,也看不出他与正常人有何分别,哪里看得出他是一个哑巴呢?
大叔睃巡的目光很快落到我身上,眉毛一挑,冲我咧嘴一笑,他在同我打招呼呢。我心里发毛,没来由有些紧张,但嘴角很快还是露出了微笑,想着要取笑瑞开,我还得同这哑巴大叔攀好关系,在他身上获取秘密呢!
这以后哑巴大叔果然经常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很快熟识了。我发现这哑巴大叔还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他脸上时常笑嘻嘻的,俨然忘记了生活里的愁苦和辛酸,他并不因为自己与别人的不同而感到沮丧,显得乐观而豁达;他童心未泯,有时居然同孩子们开些玩笑。当与人交流时,他嘴中能咿咿呀呀蹦出诸如“吃没”、“你妈呢”几句简单的问话。 放鞭炮抑或炸山石的很响的声音也时常惊吓到他。
让我纳罕的是,哑巴大叔居然学会了一手针线活。他手里拿着针线纳了一半的很厚的鞋底过来,向我们展示他的“手艺”。他煞有介事地学着农村里针线活很好的妇女们一样,不时地拿针尖在头皮上搔一下,样子很滑稽;接着他将针尖儿顶进那结实的鞋帮里,熟练地拉扯着粗大的线索,鞋底在他的一针一线中慢慢纳成。有时他会学着戏台上的女人,嘴里含混地哼唱着,拿捏了手指,作兰花指状,在胸前轻盈地比划,在头顶作出戴花的姿势,惹得我和弟弟捧腹大笑。
夏天,哑巴大叔手里拿了一把破蒲扇,趿一双拖鞋在左邻右舍走动。为逗孩子们一笑,他故意忸怩了身子,学女人走路。他有时也会向人发一些牢骚:他用手比划着,抱怨哥嫂嫌他饭量大,吃得太多。而这时候,他的眼睛总是警惕地向身后张望,唯恐他的侄儿侄女们听了,传到哥嫂耳里去,给他脸色看或是数落他的不是。
我也很快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瑞开平日也时常来我们家玩,但只要见他三叔在场,他便不声不响地扭头走了。有时,哑巴大叔正在兴致勃勃地“唱戏”,我们看得津津有味,笑得前仰后合的当儿,瑞开来了,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哑巴大叔收敛了笑容,没事人般忸怩着,我和弟弟也一下噤若寒蝉了。这时候要么是瑞开离去,要么是哑巴大叔离开,欢乐的场面一下冷寂下来,我看到瑞开绯红了脸,有些难堪,而我却在心底偷乐。
那一天,虎子又尿床了,虎子妈抱了湿被褥出来晒,嘴里骂骂咧咧的。瑞开和我见了,两人相视一笑。上学的时候,瑞开拿这事又同虎子开涮。
“嘻嘻,真没羞,这么大人了还尿床!”瑞开放肆地笑着。
虎子憋红了脸,申辨道:“有啥可笑的,医生说了,小哥我这是一种病,吃些药就会好的!”他瞪了一眼瑞开,脸上倏地浮现出一缕笑意,不无揶揄地说:“哪像你哑巴三叔呀,疯疯癲癫,学女人一样唱戏,那才好笑呢!”虎子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头上戴花的动作,嘴中唱道: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臭小子,我撕烂你的嘴,我教你学!”瑞开忽然冲上去,一把揪住虎子的膀子。虎子不甘示弱,两个人扭在了一起。
我杵在中间,急得跺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两人拉扯开来。
转眼,农忙的季节来了,瑞开的爸妈下地里干农活,哑巴大叔留在家里帮忙做饭。哑巴大叔原来也下地干活的,可是瑞开妈看不上他,嫌他做事毛糙。几个人一起薅芝麻,为了省事图快,哑巴大叔总是将芝麻连同杂草一起薅掉了;经他挖过的地也总是坑坑洼洼的,深浅不一,很不匀称,非得让人返工不行。用瑞开妈的话说“他的手根本攥不住锄头把,天生就不是种庄稼的材料。” 可是生火做饭倒是哑巴大叔的长项,大约一个人生活久了,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炒得一手好菜肴,这倒是让一家人津津乐道的。
可是那一天在家做饭的哑巴大叔还是出了事,灶堂里的火星溅出来,引燃了灶门外堆放的干柴。他开始没有留意,等到发现时,大火已经烧起来了。他跑到门外,呜哩哇啦地嚷叫起来,邻居们闻讯赶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用水将火扑灭了,所幸没有酿成大祸,只是灶堂边的墙壁熏黑了一大片。瑞开爸妈下地回来知道了这事,瑞开爸黑了脸,对着哑巴大叔劈头盖脑地一顿臭骂。哑巴大叔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垂首低眉,两手不停地绞缠着衣角,嘴里哼哼唧唧地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声音。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这时候虎子妈 跟头流星地赶过来,说,他婶呀,你可要管一管呀,有人看见你家小叔子在我家菜园地里拔了两个大萝卜呢!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向哑巴大叔身上。瑞开爸虎着脸,两手比划着,做了一个拔萝卜的姿势,厉声问道:“冤家,你是不是扯了人家的萝卜呀?!”
哑巴大叔的脸一下变成了酱紫色,两手一摊,嘴中支支吾吾的,面露愧恧之色。
瑞开爸心里有数了,其实不用问,院子里的地上两瓣萝卜叶正躺在那儿,今年他们家的菜园子里根本就没有种萝卜。
“你这挨千刀的,咋做出这种事情来呢?老李家这么些年来清清白白,还从没有过谁手脚不干净的,怎么就出了你个憨货,招人说闲话呢!”瑞开妈气咻咻地嚷起来,“他爹,开年还是把他送回老家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算了吧,他是个哑巴,有些事情多担待一下!”人群中有人劝道。
哑巴大叔两手笼在袖子里,蹲在地上,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今天接二连三做错了事,他知道哥嫂愤怒的由来。他仰脸望着那些或鄙夷或愤怒或怜惜的目光,将头更深地埋下去,终于一声不吭了。
见那哑巴大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虎子妈一下动了恻隐之心,她转过来回劝瑞开妈,她语气温和地说:“不就是两颗萝卜吗,他婶呀,我也只是说说,以后要吃萝卜吱一声,尽管扯去。这事您别往心里去,别难为哑巴了!”
第二年春节一过,听我妈说瑞开爸将他那哑巴兄弟又送回了黄冈老家,老家那边的亲戚凑钱给他盖了间新房。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哑巴大叔,也不知他现在生活过得咋样。
2017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