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向着光的方向奔跑

  （一） 所谓往事，是指无法重来。

  高三毕业是2016年。如果能够重来，填报志愿书的时候，我不会开玩笑似的说：“报四川以外的学校，越远越好。”人一辈子会做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决定，只是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我的每一个选择都将深深地影响我的一生。

  回想起来，高三那年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之一。不论不愉快的事情是否被过滤，那段时光都以一种朦胧而安宁的美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学习上好像也没什么烦恼，成绩也还不错。有时候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害怕考不上大学。只想心无杂念地学，拼了命地学，作业写到半夜一两点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时候，婆婆就睡在我旁边。每天她十点钟就睡了，而我总是在奋笔疾书，她会时不时地醒来，偶尔说一句：“还没写完啊，好多作业喔。”婆婆经常说梦话，有那么两三次她梦见打麻将，手往前一伸，喊一句：“幺筒！”而我总会笑的困意全无。

  有时候我和菜菜会讨论人生，在体育课上，在画板报的课间。那时候列五还没有翻修，在主席台后面那条开满了七里香的走廊里，我们会说，人只活这一辈子，为啥子要天天读死书嘛，为啥子就非考大学不可，不想考大学，想去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那时候的我们，眼里有光。高中的时候同学说我是一个浪漫的人，以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

  高三，听起来很可怕的词语，在我的回忆里却没有酸苦辣，只有甜。在最后冲刺那段时间里，有一次呼吸不过来晚自习被家里接去医院检查，抽完血在椅子上坐着。走廊里婆婆背着我的书包急冲冲地向我走过来，她担心的眼神，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眼神仿佛时刻都在告诉我，这个世上有个人毫无保留地爱着你，你要努力，你要变得更好；那段时间多数时候只有婆婆爷爷和我在华润住，每天骑车回家，到点了婆婆就会在八楼的过道阳台里往下望着我回来的路，出电梯她会取下我车上的书包，问我饿了没；怕我营养跟不上，婆婆爷爷给我订鲜牛奶，每天早上书包里放两个装满牛奶的瓶子，一个热的早自习喝，一个凉的当饮料喝；周末早上总睡不醒，婆婆有时候会跑来亲我的脸，头顶着我的头，说：我的乖乖哦，还不起床，还不起床。

  乙一在《Zoo》里面说：“爱得越深刻，死的意义越沉重。”或许回忆也一样，记忆有多甜，现实的失落感就有多深刻。

  开始读大学也是2016年。大学四年，我好像是有某种预感，总之无比地珍惜和婆婆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大一刚去学校的时候，婆婆在家哭了一个多月，老汉儿不让我给她打电话，说我一打电话哭的更凶；从秦皇岛给婆婆买的酒，她喝完了会把瓶子放在茶几上不扔。她说，是我们凡儿给我买的，摆在那儿好看。我说喝完了给你买就是了，她会说不好喝不要买了，其实是不想让我花钱；给婆婆买衣服，她说好看的时候眼神里也有一丝骄傲；大学四年，每天都会给婆婆爷爷打电话，时不时发视频，这是我最没有留下遗憾的事情之一。婆婆经常会略带“炫耀”地说，“凡儿天天都打电话，都打的烦了。”每次打电话都会让我少打点电话，说话费贵，其实那能花多少钱呢。

  大三那年考研，再加上暑假专业实习，在家里住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像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婆婆出事前几天，我被安排回成都面试在家待了五天。这也是我不留遗憾的事情之一。面试完回学校的那天早上，我抱抱她说，婆婆我走啦。她还笑着说，抱啥子嘛抱，还有一个多月考完就回来了。

  我能怎么办呢。只是反复地回想起那个早上，同样的地点，只是拥抱的人不在了。我们有过告别的吧，有过。

  （二） 回忆就像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二十二岁以前，婆婆爷爷用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健康长大，感悟什么是幸福；二十二岁以后，婆婆用她的离开教会我什么是真正的人生。

  婆婆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就像沉在海里，拼了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逃出像深海一样的现实。我每天写日记，写下我想对婆婆说的话，坚信她能够看到。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我也不确信她能不能看到我写的话了。我救不了自己，也没有人能救我，我想到了自杀。这个念头何时源起，我记不起了。人生千千万万烦恼，闭了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上网搜怎么自杀不痛苦，每一种死法我都害怕，算了；界面弹出一个心理援助的窗口，上网一看心理医生价钱好贵，算了。后来有一次我在小区楼下哭的喘不过气就像要窒息的时候，给罗蹄打了个电话，我全身颤抖着，对着手机说：“救救我罗蹄，我心里真的太难受了，我真的不想活了。”她说，凡你先冷静一下。你想想婆婆爷爷把你养这么大，你这样对得起他们吗，你要过的更好，你才不辜负他们的爱。我靠着这一句话，撑了好久好久。直到后来的我逐渐看清，人这一辈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第一次认识到，我要为我自己而活。

  即便现在，每天心里也难受，但习惯了之后，窒息的感觉却会变得淡一些。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以前的我太缺爱了，精神支柱很单一，它垮了我的世界也崩塌了。意识到自我，是婆婆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过分看重他人在自己生命里的参与，想让大家都觉得我懂事听话，嘴上顺从内心却叛逆。而事实上，不论别人怎么评价，我就是我——自卑、自私、敏感、在意别人的眼光、心理抗压力小；真诚、善良、勇敢、喜欢冒险、想冲破世俗、想实现个人价值、想不辜负仅有一次的生命、想做我想做的事。好的坏的，都是我。而我真正意识到的是，不论有没有人爱，我都要爱自己。

  如果说以前的我浪漫，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感谢那个努力的自己。那么现在的我就是现实主义，没什么好感谢自己的。想买房子，想早点安家，有能力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五六十岁在人生完结之前能抛下常规出去看看这万千世界，千帆过尽我还能有家回。走什么路都是自己决定，努力就好了，不再矫情了。

  肯写下的回忆，就表示我放下了。放不放的下是一回事，唯一肯定的是，我想放下了。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已经从我所有认为不会过去的事情中幸存了下来。“某时某刻，阿拉斯加的企鹅正踱步于冰面，挪威的极光以想象不到的颜色变换，无数的飞鱼正跃出海面。”我要强大到有能力去看这世间百态，当我努力的时候，我所期盼的一切才会向我走来。未来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