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情,我们了解得太少
最近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忙碌。失眠。反思。漫无目的到怀疑自己的人生也漫无目的起来。
有那么几天,需要吃下安眠药物方可入睡。但每两小时又被惊醒一次。醒过来时总会出现幻觉,感觉患上了抑郁症。脑子如同浆糊,行动迟缓,几乎不太爱笑。
恍惚间才发现秋天了。一年又过了三分之二啊。
我今天想要说的故事,大概是和过去有关。按照俗套的讲述,故事里应该有个女主角,我才不想叫她芒果小姐或者泡芙女士。她应该有个让你有共情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我。我们的我。
陈我女士生活在三线小城市里。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或者说,希望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讲实话,她真的没什么可与众不同的点。
唯一不同的是妈妈经常出差,会给自己买来别的小朋友从来没见过的漂亮衣服和文具套装。这让别的孩子甚是羡慕。那个时候上美术课,她总要默不作声地拿出一盒48色的彩色笔,放在旧到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课桌上。阳光穿透浅蓝色的透明外盒,映到别的孩子眼里就全是艳羡的色彩。
于是她拿出笔来一点点勾画。她知道过不了五分钟,就会有人来小心翼翼地问她:
"陈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色笔给我用一下,就一下?"
那个时候她一定会露出大方的笑容,马尾辫甩出好看的弧度,看似略带骄傲,实则有三分奉承地把整盒笔都借人家用。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一句表扬。
"哇,你好大方!"
也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倾其所有地给予别人,换得一时半会儿的被关注。哪怕一开始是别人讨好她,她也总是能搞砸成一副,反而有一点儿讨好别人的样子。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对她来说付出的快乐总是大过得到。她总觉得自己有一种耶稣一般的献身精神。"耶稣普渡众人,没准也许也是因为他享受众人的感激吧。如果没有别人的追随,他又怎么能成为耶稣。"她看着《圣经》这么瞎想着。
直到后来她经历过倾其所有却一无所获的恋爱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学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也算爱的一种啊。可然而懂得接受和付出,我们就学会了爱吗?
其实,关于爱情,我们了解的都太少。
第一個男孩。
陈女士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是一个特别特别沉默的学霸。沉默到世界都为之伤悲。学霸总是穿一件白色的外套。白色代表拒绝。这一抹扎眼的白让人心生距离又心向往之,陈我总是想偷偷摸一摸这件白外套,想确认一下,这件外套的触感会不会是冰块一般。因为学霸在前不久失去了爸爸,所以在学习方面突然努力得让人惊讶。给爸爸举行葬礼的那天,全班同学都去看望学霸,给他捐钱。他默不作声地收下了那个牛皮纸信封,但陈我觉得,他看上去除了悲伤,好像还有一丝尴尬和轻微的愤怒。
后来陈我听说,学霸的爸爸就是因为欠钱,被活生生打死的。
放学的时候学霸总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陈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想过跟踪,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分猥琐了些。有一天陈我照例一个人在教室拿出冷掉的便当开始吃,她一抬头就看见学霸的白外套。
学霸看着她:"那个,你,可不可以借给我两块钱?两块就好。单车坏了,忘记带钱,需要坐公交。"
陈我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衣兜,肥大的蓝色校服被扯得几乎撕裂。书包里,抽屉里甚至文具盒,她翻找到面目扭曲。
五分钟过去了,她连一块钱也没翻出来。
她眼泪都快奔涌而出。
学霸尴尬的笑了笑。告诉她没有的话就算了,"但是,拜托你,请别告诉别的同学我借钱的事情。"
学霸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她不知道。但她只知道这么自尊心强到过分的人,愿意向她开口借区区两块钱,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而当时的她,却贫穷到连两块钱都给不起。
学霸再也没有跟陈我说过一句话。而陈我也慢慢的淡忘了学霸的脸。只是偶尔的偶尔在街上看到穿白外套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心里难受一下。
有一种爱,叫做"我几乎拥有全世界,可你需要的,我刚好给不起。"
第二个男孩。
第二个男孩出现的时候,陈我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朋友们都开始给她送请柬。
她被父母撮合,认识了一个大她四岁的工科男。工科男名字,暂且叫他主板。
对了,还是主板教会陈我说,晓得。陈我总习惯说"我知道",可是主板很认真的推着眼镜说:"晓得和知道不一样。"
知道,没有晓得来得透彻。
可是他不知道,其实陈我对主板,也仅仅是知道,而不是晓得。
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五日,陈我和陈妈妈以及主板的老爸,在一堆笔记本电脑中间穿梭。主板爸爸看着陈我买掉苹果的笔记本,然后点点头说,恩,这个本你用蛮合适。我那个儿子只能用个IBM。
大概IBM和苹果的区别,就是陈我和主板的区别。
外表波澜不惊,内置系统庞大而无法破解的,是主板。
有点小贵,很难用,不适合很多规矩的,是陈我。
但是你们还是在一起了。因为主板爸爸喜欢陈的样子,陈我妈中意主板的配置。
所以他们尴尬地在一起。
很多时候陈我在和闺蜜喝茶时,更愿意把他们在一起这个事实,叫做政治恋爱。
不是吗?
陈我二十四,主板二十八。
陈我喜欢文艺片,主板刷了三遍德州电锯杀人狂。
陈我喜欢吃路边摊,喜欢走累了就随地坐下来,飞跃鞋是她的大爱。主板休息的地方除了星巴克就是公司茶水间。主板说过一次他喜欢穿职业装的女人。然后陈我笑了。因为她不合适。
陈我不吃辣,因为只要一吃就会流很多眼泪,那个样子看上去很弱势。但是主板无辣不欢,于是他们只好各点各餐,一顿饭吃得郁闷而沉默。
主板喝咖啡要加四分之一的奶,陈我不加。主板要加两块糖,陈我也不要糖。每次喝咖啡主板都会忘记,把甜滋滋的焦糖玛奇朵拿给陈我,她很尴尬但不能发作。勉强喝下,齁了一礼拜。
主板吃带子要用蒜蓉,陈我更喜欢豆豉。主板的衬衫要熨得一丝不苟,陈我系鞋带喜欢不打蝴蝶结。主板觉得曼森是人妖,陈我觉得他是神。主板说大S漂亮,陈我觉得她做作而平庸。陈我习惯打电话先问一句有什么事,主板却说,这句话真是无比官方。
于是他们吵架,为了所有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吵架。但是,但他俩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吵架之后,谁也不道歉。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本来这场恋爱就都是为了家长。在恋爱这方面,他们暂时没有自我。
很多人以为这些小事无足轻重不影响大局。但他们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哪怕你们最初的关系密不透风,一只蚂蚁大小的间隙,都能让你们俩千疮百孔。
后来陈我和主板不再吵架。两个受过国家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养成了难得的默契。
他们公众场合牵手,私下各走一边。
他们每周三次打电话,但是只讨论身边人,永远不会说到彼此。
偶尔会陈我心情好会问主板一句:"我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你?"最后她狂笑着,不等主板发言,就自顾自地说不可能。
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多会演戏。不拿金马奖,是件多可惜的事。
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陈我想,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但也罪不致死。我们并不深爱对方,也不算讨厌。我们结婚,我们生孩子,我们一个个老死。天底下的人不都这样吗?
无非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洗着主板的衬衫,会突然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想要拍拍手上的肥皂泡沫,冲出家门去浪迹天涯,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而已。
后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主板无心的一句话。
那天陈我在兴致勃勃地把刚买的干花混合进煮好的纸浆里准备做手工纸,主板看着纳斯达克指数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以后你要和我结婚,我觉得你应该多花一点时间,研究一下如何熨好一条裤线。"
陈我当时就笑了。
陈我说:"主板,也许有些女人是天生不能被驯服的,也许她们需要自由奔跑,直到她们找到那个人同样狂野一起奔跑。也许有些男人是天生游荡的,也许他们需要一种方向。直到他们制定了那个人,同样迷失方向一起游荡。我并不是那种为了自由可以放弃一切的人,可是也不愿意花一下午的时间去为了一条裤线伤神。我要的生活可以完全索然无味,但是我不允许你把我当作你的附属品。"
陈我迅速分了手,没有跟妈妈解释,蒙头睡了三天。
醒来的时候,陈我咂咂嘴,好像又明白了一件事:
有一种爱,叫做"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第三个男孩。
第三个男孩比陈我年纪小。她去寿司店吃寿司认识的。男孩叫大鱼。
大鱼虽然年纪小但是特别温柔,陈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小女孩的感觉。那年陈我二十七了,为了看上去跟大鱼年纪相仿,居然还试着编了两条麻花辫,买了背带裤来穿。大鱼的兄弟们都说,陈我姐姐超可爱。是萌妹子。陈我有点羞赧。
但是陈我从不让大鱼跟自己回家。因为她特别害怕大鱼看见自己镜子里卸完妆的,有几条细纹和斑点的脸。
大鱼总是担心陈我会在某个未来离开他,但陈我不想和大鱼谈未来这件事。她从未想过她们要有未来。她只是享受这个年轻男人带给她的活力和快乐,她和他在一起觉得自己韶华正好,他是麻药,可以让她暂时从自己日渐衰老但没有依靠的痛苦中逃避一阵子。
她知道这都是假的,但她心甘情愿。
有天大鱼感冒生病,陈我逃了两天的班去照顾。
早上九点十分买好早餐,还要特意嘱咐店家不要放辣椒。然后开车去医院。看大鱼打点滴,帮大鱼叫医生换吊瓶,以及举着它陪大鱼进男卫生间。
那天陈我痛着经,但是把暖水袋给大鱼暖手,陈我捂着肚子看《少年包青天》。在看到佟大为的时候告诉大鱼,这个很像我前男友。
然后特没气质地笑。
从医院出来,陈我很淑女地问大鱼今天想吃什么,然后再自作主张地订好自己常去的西餐厅的位子。吃饭的时候没有忘记叫服务生倒白开水给你喝药。把武昌鱼眼睛夹给大鱼吃。
陈我知道大鱼很惊讶。连陈我自己也很惊讶。陈我惊讶连她老爸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居然被大鱼碰到了。你说这神奇不神奇。
同样陈我也很神奇的地方是,她居然看见一个男人感动到鼻酸的表情。认识过这么多男人,她几乎要以为男人不会感动了。
然后她听见大鱼说,陈我,你真的很会照顾人。有时候我想把你娶回家,你等我几年,等我工作再稳定一点,我有了自己的餐厅,我就娶你好不好。
"喂,拜托不要这么想。"陈我心里喊着,"我不爱你,我爱的只是你带给我的感觉而已。"
"我只是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去爱上别人。因为在之前的那些一个人负隅顽抗的生活,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谈恋爱是件愚蠢的事情,而我太聪明。我不介意嫁给人民币,更何况这是我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我可以付出笑脸时间温柔体贴,但是没有爱。不是我不想给,是我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拿到售货机里贩卖,但是,爱这一栏,貌似永远都是此货暂缺。
"而你呢大鱼?你为什么要一边吃鱼一边跟我说那些你用几句话就能编造的未来?这很幼稚,你不知道么。我二十七岁了,我不相信也无法等待一个你这样的少年,能给我用物质才能堆砌出来的生活基础。
"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心照不宣就好的默契。
"我装作很爱你,你可不可以也装作,不知道你已经有点认真。"
陈我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鱼没吃完,大鱼就走了。
有一种爱,叫做"终于,我爱的只是我自己。"
后记。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见很多爱。
留给夏天的爱,留给黑夜的爱,留给少年的爱。
留给时光罅隙的爱。
留给模糊过去的爱。
有些爱是能说的,有些不可以。
有些只有你知道,有些只有上帝知道。
有些被时光带走,有些由你来销毁。
还有一份,我希望我自己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