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丫头
原创首发
我是想当年少爷拿两个小银锭子买回府的"玩意儿",与他后院的阿东,阿南无异。
我差点忘记说了,阿东是少爷金笼里提的金翅雀,阿南是少爷院子里从小养大的卷毛狮子狗。
我的少爷有钱,嘎嘎阔绰,从小出身士族,锦衣玉食。
就这样,我与少爷在一个院子里青梅竹马的长大。
尽管是他吃燕窝鱼翅,我吃他吃剩下的燕窝鱼翅,各长各的,可他也确实从未亏待过我。
后来,贾家在少爷十六岁败落,被当今圣上抄了家,全族流放北境。
我听说是府上有位老爷,在天子面前说错了话,惹怒了圣颜。
可要我说,左右不过一句无心之言,那当皇帝的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算了。
但皇帝偏偏小心眼的很,一句话, 断送了我少爷家里好几代人的富贵……
少爷平时虽玩劣些,整日在院子里,不是撩猫就是逗狗。
可阖府上下,也只有我的少爷心最善。
但凡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的丫头们,他是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即使惹了天大的祸事,他从头到尾,连个指甲盖也没碰折过。
所以在他落难的那一天,我便了银子溜进大牢,半天与他默默无言。
憋了半天,少爷还以为我有什么天大的要事。
而我:"少爷,这么滴,我给你留个后吧!"
“噗嗤!”
在如此绝境,我倒硬生生把少爷给气乐了。
“滚!你个憨丫头,从前你若跟了少爷, 那是当主子,是要享用荣华富贵,是人人抢破头的美差;可现如今贾府败了,你再硬凑上来,便是作死!"
我扑棱扑棱脑袋:“那好,少爷既然不喜欢,我就不作死……"
我最终还是没钻少爷的被窝,因为即使贾府现在落难了,可终究他还是少爷,而我只是个小丫头,我们的身份又岂是云泥之别。
他若不配合,我也钻不进去啊!
我是个精明人,不想作死,便只能陪着少爷共赴北境受难。
太太和老爷们都夸我忠肝义胆,却只有少爷说我蠢,让我滚,说他已经不需要人伺候了。
可我却不想告诉她,此次北境之行苦寒,他大抵会死在北境……
少爷不解:“你为何会这么说?"
我一脸骄傲的小表情:"那自然是因为我能掐会算喽!"
少爷笑得戏谑:"那你既然会算卦,想当年为何会算不到,自会被自己亲爹差点卖入青楼!"
我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想当年我虽然只有六岁,却是真的算到过爹打算卖了我的。
可我却不能跑,否则他就没钱葬娘了!
打记事起,我便知娘是从"仙山"上溜进凡俗的异人, 能掐会算。
但是,娘却偏偏遇上了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爹爹,最后还生下了我,拖累她一生。
娘说,这便是因果。
我们可以预见未来,看见因果,却不能干预它或者妄图改变它,否则将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我们的能力连自己的命运也改写不了,所以我也一直并未对外人提起过。
可这次不同,我算到少爷会在北境的头一个冬天落雪时死去……
少爷对我有恩,即使叫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贾府全家被流放出城的那一天,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各个津津乐道。
这倒并非他们平日里都被为非作歹的贾府欺压,而是一种人性的劣根。
他们生活的不如意,祖祖辈辈都穷到吃不起饭,穿不上裤子,卖儿卖女过活,就当然也见不惯贾府金碧辉辉,锦衣玉食。
现在好了,这城中首富被连根拔起,流放到苦寒之地, 他们最少能当八卦讲究好几年。
少爷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是后悔了。
少爷:"蠢丫头,你可有悔!"
我嬉笑着举了举这脖梗子上的枷:"后悔又有何用?左右也是回不去了!"
少爷双眼暗淡,似有所感。
"是呀!我也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一路只瞧着少爷沮丧,却不敢告诉他,贾府这一劫只有四年。
到时候贾府内会出一颗红鸾星,可解全府人的灾厄。
我死死咬紧牙关,生怕误触天机,会害死所有人……
贾府 说是流放,其实众人都是一步一步挨到北地的。
军士与犯人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他们不戴枷,手脚更自由些。
我是天生做奴才的料,每日一到军士们给我放下木枷休息时,我就主动担当起伺候所有人的差使,一会儿为军士们浆洗,一会儿为军士们做吃食,讲笑话,按摩。
军士们对我们宽恕些,这一路也能多照应两分,老爷太太们的日子也舒服几分。
却只有少爷看不惯我,"你只是我贾家的奴才,又犯不上对所有人奴颜屈膝!"
我长得讨喜,圆圆红红的脸蛋上还镶嵌了两枚浅浅的梨涡。
"那少爷你饱读诗书,又可知一年之中,有多少流犯死在路上!"
少爷的声音压了压,"可你毕竟是个女孩,跟他们走的太近会吃亏!"
我被他的话逗得格格直笑, 这“奴”便是“奴”了,还分男女的吗?
那些个清白,名节呀!
那都是少爷小姐们的“专例”,而我只是个被人买卖的奴才,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还吝啬一副毫不相干的干瘪身子吗……
少爷看了看我平时被他喂得浑圆的身板,红着脸,半天蹦出一句。
"你一点都不瘪,不要妄自菲薄!总有一天,等少爷我翻身了,你便不再是奴才……"
我把本就不富裕的胸膛拍的咣咣响,"好嘞!奴才留着性命,就等着那一天!"
少爷本以为我会吃些“暗亏”,可实际上,这些军士纯朴,大多都是穷苦出身,并无好色之徒,也无人为难我。
后来,我们千里跋涉,走了一年,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挨到北境。
少军士们回京赴命,临行之时,还对我万般的不放心, 把我托付给了他当地的一个“友人”看顾。
说是流放,可贾家数代人的根基,到底还有几分薄面,又不曾犯下大错,不必做苦役,只需全家人待在苦寒之地即可。
军士的朋友是个食肆老板,安排我们住进一户荒宅。
老爷太太们十指不沾扬春水,所以,这干活的差使自然是我领。
也是这时,少爷才发现,他一手养大的“蠢丫头”,不但会修房子,垒院墙,还会煮树根,挖野菜,撵兔子……
贾家一家十四口人,除了当时流放时离散的,道上死去的,现存的全是睁眼便要吃食的主子们。
我每天一刻也不敢停歇,拼命积攒吃喝,没几日,人就瘦下了一大圈。
少爷心疼我:"你就是再拼命也养不活所有人,吃食够用也就算了,犯不上拼命的!"
我苦笑一声:"够用?少爷可知,这北境为何自古就被称为流放之地?"
少爷不解:“为何?"
我:“现在咱们到时是盛夏,便是天可怜见!这北境苦寒, 并无春秋之说,就连夏天,也不过匆匆数十天,等夏天一过,便到了寒季,一年超过半数时间,冰封天地,百姓颗粒无收,圣上才会把此地当做流放之地,来惩罚罪人,到时候,奴才我就是想给您找树根,草皮都成了奢望,我不拼命, 您便要送命!"
少爷负气:"我堂堂七尺男儿,死便死!更何况那屋子里不是还有那许多个老爷太太吗?危极时刻煮一个,咱们怎么也熬到开春了,凭什么叫他们总指望你一个丫头……”
我拉过少爷,让他趴在我怀中,一下一下给他后背顺气。
“我的爷,咱们可别气了,有工夫,咱们不如出门再摸点鸟蛋,晚间给你熬个汤补一补,这人自打出生便有了三六九等,我是奴,他们是主,指不定将来哪个主子提携我一把,我就飞黄腾达了,咱们这时损失些吃食,不打紧的…… ”
少爷趴在我腿上,被我顺毛舒服的直哼哼。
又过了半天,他好似才反应过来不对。
“好你个蠢丫头,竟敢把爷当成阿南!"
他站起身子,就想打我。
我两就这么一跑一个撵,就好像暂时忘记了“主仆之别”一样。
若是贾家一辈子翻不了身,少爷一辈子都回不去京都, 我俩就这么挖一辈子野菜,未尝也不是一件幸事吧!
北境的夏天果然极短,还没等我晒够一院子野草根,便下了一场大雪,一尺多厚,幸而木柴不要钱,漫山遍野,全是大树,冻不死我们。
可不幸的是,我的少爷还是生病了,躺在床上高烧,哼哼唧唧,不醒人事。
我想为少爷请个大夫,可兜里又没银子。
太太整夜整夜的哭,这才出京一年多,她的头发都被熬白了。
老爷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对月长叹。
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是否后悔过,自己一时的激愤,却戕害了全家……
二房的老爷说少爷生病,大多是饿得,得寻些滋补之物。
人有了营养,自然百病全消。
我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跳江了。
"对呀!跳江……"
北境地广人稀,自然条件苦寒,可同样也少有人在风雪之中想起来捕鱼。
我不善泅水,可若是砸冰还有一膀子力气。
冬日里冰封千里,就会有不少鱼儿缺氧而死,死后就被冻粘在冰面之下。
我努力了半天,最后虎口都被震裂了,双手鲜血淋漓,这才好不容易在太阳落山之前捧了一条三朝婴孩那么大的鲤鱼。
夫人烧了一锅开水,我们美美煮了一大锅汤,虽然没油没盐,却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我嘴对嘴,硬是给少爷灌了三四碗,这才罢休。
许是喝了热汤发了汗,许是吃了鱼有了精神,第二天,我的少爷竟是比我先醒的。
我望着窗外,大雪停歇,天地苍茫连成一片。
“ 少爷! ”
一 声之后,我便再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我就是那次之后落下病根的,双手再干不了重活。
幸而从那之后,老爷也找到了一份西席的工作,带几个娃娃的课业。
夫人们绣手帕,卖帕子,同心携力才渡过那个难关。
要我说,这人多虽然口粮开销大。
可也终究有人多的好处,每人一日只拿回一个铜板,整个家里的人就再不用担心会冻死饿死在北境。
自从贾家的日子走向正轨,我反而成了全家最轻闲的一个人,平日里只要做些家务,晒些菜干,就再不用为生计发愁。
贾家在北境的第二年,过年我们也吃上了饺子,穿上了棉衣。
老爷对全家人说,若没有我,便没有现在的贾家,要把少爷分配给我当“夫郎”。
全家上下,除了我,无人反对。
我在偏房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见动静,还以为是老猫摸进了被窝,却不想借着月光,竟敢看见少爷脱得像个“白条鸡”,红着脸摸进了我的被窝。
“你今天碰了我,便得对我负责!”
这该死的北风,给我冻一激灵,磕睡虫全吓跑了。
“少爷,你这什么虎狼之词,现在明明只有您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作妖!"
少爷见我不上勾,自己头一次使“美男计”便失败了,脸都绿了。
“死丫头,你可别后悔!"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他的“正缘”,我又能后悔些什么呢?
这几日,我的异能随着逐年龄岁数的增加,也有所增进,掐算到少爷将来会娶一个公主,红鸾星动,或许会是整个贾府的转机。
后来,在贾府被流放出京的第四年,少爷上山撵兔子,果真救回来一个孤女。
起初,老爷太太是极为看不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子,可少爷偏偏好似整个人着魔一样,二人日夜形影不离。
我也是此时开始断断续续的生病,没几个月,便下不了床, 连行走都成了问题,灯油枯尽,像极了当年的娘亲。
此时,我便知道,自己的气数到头了……
时近年关,镇上听说朝廷弄丢了公主。
那小女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天皇贵胄,指名点姓要少爷护送她回京。
在二人相携而去,共乘一骑时,我正倚在窗前喝苦药汤子,也不由感叹。
“果真郎才女貌,这才叫天作之合!”
夫人嗔怪我胡说八道,别说她只是个公主,就算天仙来了,也叫我要相信少爷。
我轻轻点了点头,想伸手出去,又怕凉,赶紧缩回了被窝。
“夫人你瞧,又下雪了!"
大夫说我的病是因为常年操劳,积劳成疾,若熬到来年开春,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只可惜,我也只活到了腊二十九。
“ 夫人,等我死了,你贾家的造化就到了!"
在我死后不消片刻,果真有"天使"前来传信,说少爷已经得到九公主的垂爱,成了驸马,贾家全家昭雪平反,敕令贾家立马返京。
老爷与太太抱头痛哭,而我则在此时,早成了一捧黄士……
我明明叫夫人把我埋在北境的,可她人老糊涂,偏把我也带上了京城。
再见少爷,他已经恢复了锦衣玉食,翩翩风采。
"爹,娘,你们这手里捧的是什么"?
夫人抹了抹眼角泪痕;"是腊月!"
少爷一脸迷茫,似乎我好像从未在他的世界中出现过。
“谁是腊月?"
对了,我差点就忘记了,为奴已久,久到险些忘记自己原本的姓名。
“余腊月,生于腊月,死于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