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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大旋风《乌鸦落过的村庄》

2022-05-10  本文已影响0人  亚宁

又一年的春天,西北风劲吹,风沙弥漫。进入四月后,暖风徐徐,阳光波浪一样在大野摆动,天地间充满了一种懒洋洋的温煦情态。村中的土路上,重车过处会形成软颤的泥浆,孩子便把这胶泥当做玩物。女孩子捏出各式的花样物品,放在自家的窗台上晾晒。男孩子们揉成许多小圆球,互相弹着你输我赢。这时北归的大雁排出人字形,说着话飞过了村子上空。

这个季节里,平原上还会生成大大小小高接云天的旋风。小旋风像玩皮的孩子,来无影去无踪,那些大旋风,远在天边的时候人们就能看见。它旋转过大野,尾巴在高空中越转越细,隐隐然形成的漏斗嘴和手臂,随了连天彻地的身体都一起旋转着,把经过的地方上散碎的纸屑、柴禾棍子和烂草茎都通通旋上天空。大旋风似乎以此为乐,以此为食,以此为炫耀,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生于何处逝于何地。它们好像通着灵性,很少侵入村庄,只在大野里自由自在,摇头摆尾,扶摇而过。

在老人们的记忆里,刮过一碗村的最大旋风,也不过是旋走了几只没有藏起身子的下蛋老母鸡。在娃娃们的意识里,有一个传说,认为旋风是一群鬼在嬉闹,如果用一只红色的绣花鞋,大着胆子往旋风中一扣,旋风就会消失,鬼魂就会现身鞋内,变成几只老鼠一样大小的红皮肤小人,看见的人就会被附身,变得疯癫如鬼。

这天的大旋风刮过来时,下粗上细,左右晃动,如龙摆尾,又如一根通天的大蝎子尾巴,带着一脸褐色的煞气。这股旋风太高太大了,远远就被在地里劳动的社员看见,大家司空见惯不以为然,三人一群两人一对,边干活边瞅上一眼,谝上两句。后来有人就注意到了它的不同一般,它的行进线路是一条直线,远接云天的尾巴没有摆舞的幅度,只略略地弯成牛角般的弧形,似乎是由无数旋转的钢圈,由大而小组成的空心锥体。而它与大地接触的底部,是一团灰黑色旋转的尘埃。这股旋风从西面的沙漠里刮过来,直直的向东而行,一碗村就被划入了路线内。

等人们反应过来惊叫时,那旋风以闪电般的速度冲进了村子,转眼间大半个村庄便被吞噬掉了。劳动的人们着急了,纷纷提着工具往村里赶。那旋风来得急也走得快,在村子里肆行了两分多钟,还没等人们回过神就过去了。

此时的一碗村,人们攒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这股子邪气的旋风。一些胳膊粗细的树被吹折,一些小树被连根拨起,没了踪影。再检查了自家的财物牲畜,有人就嚷说十几只鸡先前还在院子里刨食,咋会转眼就不见了!怕是让风全给卷走了。有人说晒在房顶上的干淹菜全没了,转口就骂成了粗话。有大人满村叫着孩子的名字,听到答应放下了心,听不到的越喊越急。

整个村子闹腾到中午始安静下来,丢了下蛋鸡、小猪仔和羊羔的人家往旋风刮去的下游寻找,寄希望它会抛下点什么。各家的屋顶上开始升起炊烟,中午放学的娃娃们陆续归来。

赵黑老婆大名叫王黑旗,做熟午饭后,想起好一阵子没看见婆婆,就让刚放下书包的赵五子去村里找。回家的赵黑随后也跟了出去。村子里突然又闹腾起来,上午被派到公社拉化肥的一户人家刚刚回来,听说了大旋风的事,四处找不到四岁的女儿,一惊一诈,当娘的就放出了悲声。有娃说看见那小孩在后场面上耍,说还看见赵家老婆婆也在那里晒太阳,还抱着那娃耍呢。此时的废场院,残留的那些个麦秸杆悉数全无,只有光光的场面地皮,麻着一些坑坑点点。丢娃的人就找到了赵家,赵家的人更急得乱成了一团。

陈四的儿子陈厚嘴放学回来,在家吃饱了饭后也出来凑热闹。他见邻家的小狗在一根水泥杆子下撇着腿撒尿,也玩劣地学着样子,把一条腿斜提了起来,身子后倾着尿尿,肉缝小眼趣味出眯笑。他无意间往上一看,妈呀一声,淋撒着尿水连喊带叫跑回了家,结结巴巴对陈四说:“有个怪物爬在电线杆上,还动来动去呢。”陈四骂娃是毛鬼神转世,这大白亮天哪来的怪物,跟了儿子出来看,果然看见一个类似老鹰的东西被缠附在电杆高处。

陈四和儿子都不敢往前走了,又叫了几个路过的村人,互相壮胆来到电杆底下,这才看清楚了,认得那根本不是什么怪物,正是赵家满村里乱找的赵婆婆。更多看热闹的围了过来,奇怪这么大年纪的人咋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这不能不让人联想到了大旋风。

赵黑闻讯赶过来,众人不再议论,开始出谋划策如何往下救人。赵大虎虎背熊腰,力能扛两个成年人,就做了人梯的底座,上面逐一是身体精瘦,个头还可以的赵家两个年轻人。三人抱着电线杆子,组成了四米多高的人梯还够不着,只能撤了下来。

对儿子的叫声赵婆婆毫无反应,死死地叉腿抱住杆子,浑身不停地发抖,眼睛始终紧闭,身上衣服条条块块成一堆褴褛,颜色也似被污了一般灰麻一片。有人想起了村里的临时电工,说他手里有登这种光杆子的脚卡子,那东西人踩上去了也能站稳,保证能把老人安全背下来。赵五子早飞跑了去找,以最快的速度叫来了临时电工。来人快手快脚穿了那玩意儿,腰里套了一根能上下串动的厚皮带,一截一挪上去了,达到了高度,却掰不开老人的手脚,用大劲又怕伤了老人,问下面怎么办?赵黑心急如焚,叫那人下来,自己穿了工具上去,先用一根绳子保护老妈安全了,才对着耳朵小声说话。老人眼睛睁开了,干瘦的脸颊抽动了两下,依旧惊恐不安,双手疯了一样抱向儿子,腿也松动开来。赵黑用一条手臂搂抱了体轻如柴的老娘,另一手慢慢解开了刚才绑好的安全绳索,一步步下到了地上。

现场围观的人更多了,谁也不敢乱说什么,这时就庆幸成一片。有为赵黑的细心周到而感叹,说要不是先把人绑安全了,一挣扎准往下跌,那还了的。有人又说开那场大旋风,形容得简直就是无数妖魔鬼怪在作乱。有人说自己看见了那风中有一张脸,胡子拉茬,肮脏不堪,身上挂满了骷髅头。

赵黑无心去听人们胡说六道,抱了老娘就往家里跑,后面跟了赵家老五和几个本姓族人。

背回家的赵婆婆昏睡在炕上,一会儿眼睛睁开视若无睹,一会儿又闭上浑身抽搐,腿脚依旧不能恢复常态。赵老四坐在炕上,一锅连一锅抽旱烟,任由儿女抟弄老婆子,不说任何意见。

傍晚的时候,我母亲到赵家看望老人,提议说:“赵姨怕是被吓着了,有点心智昏乱。我们老家当年也有个人出现这种现象,那不是因为大风,而是让几只狼给吓的,后来通过一个老中医用针灸给扎得醒过来的。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灸医生?”从邻村赶回来的赵黑大姐,守在老妈身边,只恨当地没有个好中医。赵黑赶了一架骡子车,先后请回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和公社的大夫,在家里摆开了输液器具,直到半夜时分,老人才安静地睡了过去。

赵家安静下来,那家丢了娃的女人失魂落魄在村子里,声音嘶哑叫着女儿的小名。那叫声如咽如泣,那小名在风里光溜溜的形成了许多看不见的泡泡。后半夜里,那女人被男人拉回家,宽心说等天亮了,像赵婆婆一样,娃也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女人窝在炕角落,刚一朦胧又惊醒,嚷说看见娃骑在一匹黑马上,转眼就不知了去向。

随后的两天,人们顺着大旋风走去的方向寻找过,都毫无结果,倒是带回来一些旋风作乱出的更加离奇的故事。那女娃从此再无消息,随了那一场大旋风永远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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