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印件

“女士，麻烦您提交一下身份证复印件和购物发票。”她用训练有素的笑脸看着对方的脸，那是一张美容过度的脸，光亮饱满，没有一丝皱纹。

“身份证复印件还要提交吗？购物发票足够说明我的顾客身份了吧？”

“不好意思女士，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这是活动规定。”

美容脸上的眉毛生硬地蹙了起来，像两根迎战状态的棍子。

“去，我不跟你说话，你一个售货员，讲了也是白讲，把你们领导找来，我听听他到底是怎么规定的？！”

“抱歉女士，我们这边有复印机，您只要提供身份证就可以。”

她的笑容依旧很专业。如果是十年前，她早就委屈得掉眼泪了，感谢时光，让她越来越谦卑，因为她知道，即便心气再高，也拗不过命运的安排，等级的划分，她早就习惯了那些上帝特别是女上帝的无理取闹。她，一个小小的销售员，要陪着笑脸奉承她们，拿捏好分寸，一边让她们产生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一边又不至于觉察到被巴结被利用，从而能够发自内心地想要买她的瓷砖，回去装修她们豪华的新房。而她，十年了，她还是租住在一个下水道动辄就堵，卫生间逼仄得无法安装热水器的老房子里。十年前，高三时，她还是班里的前十名，每个老师每个邻居都预言说她会是乡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高考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可能是志愿报考失误，原本达到二本线的她，竟然什么都没考上。命运使然，她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同村的其他女孩子一起外出打工，好歹也算是在城里有了一席之地。

“啪”的一声，一张身份证甩到柜台上，把她从自怨自艾中惊醒。她双手捡起身份证，怎么也无法把身份证上那张甜美的笑脸和眼前这张怒气冲冲的青白色的脸联系到一起。

“王田梅？这么巧，咱俩同名呢！”她抬头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尴尬的氛围。其实她在心里想，原来不是只有她这样的农村姑娘会取这样土气的名字。

“抓紧复印！”美容脸毫不领情，拿眼睛使劲瞪着她。

“好的好的，马上就完事。”

她拿起身份证，转身离开，一边在心里嘀咕着，360508打头，也是吴镇人，我居然有这样的同乡。

打印机轰隆几下，徐徐吐出了一张A4纸。她拿起这张带着温度的纸，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复印的清晰度。36050819760526……她流利地读着，身份证上的那串数字，如此熟悉，不是从她嘴里出来的，而是从她脑海里蹦出来的。天哪！她们俩不仅同名，连身份证号码都是一样的！

王田梅呆在打印机旁，一手捏着身份证，一手捏着复印件，眼神时而聚集时而涣散，难道，她就是同学们说闲话时提到的那个顶替她上大学的人？她一直以为那是大家安慰她的自尊心的，想不到，今天，她看到了她，一个生活优渥，有着体面工作，体面装扮的女人，难怪，她觉得，王田梅这个名字跟她这么不般配。

“王田梅女士，请问您是她本人吗？”她走上前，不再谦卑，不再怯懦，定定地看着她的美容脸，瞪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