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鸟鸣

故乡于我，一直是甜美的回忆。在日渐清晰的记忆中，故乡一直是年长的堂哥堂姐们，带着我们玩老鹰捉小鸡；是和童年伙伴们踢毽子，跳格子；是一群小朋友一起跳绳；是我们一群小孩子，在墙边倒立。有时也是堂哥堂姐们的相亲故事；是邻居家经常发生的夫妻对骂或是婆媳争吵；是清晨袅袅的吹烟，伴随着耕地的农民；是晚上的狗吠，所有这一切都阐述着乡村的人间烟火。而在这种环境中度过的童年时光，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和无忧无虑的时光。我们一群小孩子，每天总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没有学业的担忧，没有工作的羁绊，没有对家人生活的规划和人和人之间无尽的小心和思量。

自从外出读书后，接触了更多的优秀的人-- 我的各个年级的师长和同学。他们是擅长唱歌的，可以在校长的钢琴伴奏下，唱起《北方的雪》。清楚地记得初中的其中一位校长是一位音乐爱好者，课余时间，弹着钢琴，而几位能歌善舞的女同学，经常在他的伴奏下，引吭高歌。《北方的雪》、《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祝酒歌》等等都是当时的流行歌曲，丰富了我们青少年时期的文化生活，陶冶了我们的情操。我至今还觉得那位女同学唱的歌，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歌曲之一。到了周末，我就经常带着五六个女同学回家，因为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再加上我们基本上是边走边玩，经常晚上八九点才能到家。我母亲那时刚刚三十出头，我从来没见她有过任何抱怨，或是觉得累过，总是马上给我准备吃的，有时擀面条，外加鸡蛋炒青椒，或者干鱼炒辣椒。很多年以后，每当我在异乡为生活奔波，一直觉得面条配上鸡蛋炒辣椒，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而我母亲那时刚刚三十出头，不怎么“下湖”，把所有的时间放在了照顾家庭上。我印象中最深的是我爸爸最得宠，家里有好吃的，我母亲就会说，这个东西小孩子不能吃。我和弟弟就会不吃，我母亲就会宣布只有我爸爸才能吃，然后夹到我爸爸碗里。待我渐渐懂事以后，就慢慢觉得她这句话有些问题，明明有些东西小孩子是能吃的，只不过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东西总是不够吃而已。

其后数年，我外出求学，故乡就是梦里的沂河，是永远都能令我安静下来的校园，是那些已经白发的老师，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师，是王校长的哲学课。只可惜我当时的眼界之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学习哲学体系中的一个分支。当我的同学在争论“存在是合理” 还是“存在是正确”的时候，我还很懵懂，看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各种人的人生，如果当时我的心智足够成熟， 我可能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文化课程，考出更好的成绩。如果人生真的有遗憾，这或许就是我的遗憾之一。

我在生活的繁杂里奔波，故乡在时代的变化中变迁。最突出的恐怕是人的改变。我母亲由于生的孩子比较多，到了中年，身体已经发福，而且喜欢睡觉。随着我越来越少的回家次数，她总是有很多唠叨，我每次总是有些不耐烦，觉得她太过啰嗦。甚至觉得那些事，委实于我遥远而无关紧要。而今天的我，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冷漠而自私的人，我从未设身处地的思考过父母的处境和他们面临的压力和挑战，而是一心扑在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上。而我的成长过程，比起其他孩子，我的父母以及我的弟弟，付出了更多的艰辛。看到今天我父母的身体情况，我无比懊恼，这或许是我此生的第二个遗憾，他们曾经多么需要我的引领，只是我的心智始终没有成熟到能够主动引领他们的程度。而是眼看着他们的生活陷入了更为艰难的境地。后来我母亲生病，到上海就医，我那时依然忙于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她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直到医生告诉她是癌症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先是吃惊，然后一直流泪，难过了很长时间。后面我们询问医生，为何要告诉她。医生说：“有些病人，告诉她严重性，她会更努力的配合治疗，而你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我相信那位医生是对的，因为在其后的治疗过程中，我母亲凭着顽强的求生的毅力，无数次的战胜病痛的折磨。而我，始终都只能在金钱上和精神上的提供支持，从未照顾过她。学会照顾家人，或许是我应该修的课程之一。

手术后，我母亲的情况并不乐观，由于胃被切去了三分之二，进食大为困难，而且经常进食后，会有呕吐的现象。而我母亲总是担心客死异乡，总是吵着要回老家。可以理解，像她这样一个从来不肯离开乡村的人，到了上海这样商业化的地方，是如何的不适应......。而从那之后，我们保持了每年一到假期就回去探望的习惯。由于工作和读书的孩子，大多数时候，就是去一天，在家呆一天，然后第三天或是第四天返回。而有时，她会问，你就不能在家多呆几天吗？ 或者说，你就不能自己一个人回来，多住几天吗？想到这些，我每每黯然。这两年，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单薄了，很瘦很瘦，感觉要被风吹起来的感觉。而每一次生病，我们都如临大敌，上一次回去，我没告诉他们，就直接回去了，到了家中，发现满院子的白杨树叶，我母亲满头白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望着门外，仿佛在期盼和等待什么？待确认是我回家后，精神立刻好起来，想要移动，要为我们准备晚饭。我告诉她不用了，我们会自己会想办法。这一次的返乡，让我伤感无限，多少夜晚，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而最近一次，她又有些胃口不好，吃不了什么东西。而这一次，因为我们无法出门，只能通过视频连线，视频中，她泪流满面，担心着我们。我告诉她，不用担心，尽管因为疫情不能出门，但是我们物资充足，且疫情在大家的努力下，逐渐控制住，没有什么危险。她才安静下来，视频中间，除了她的声音，还有清脆的布谷鸟的叫声，清脆，响亮，一声比一声高，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慰藉，也成了萦绕我心头的无法抹去的记忆。我相信鸟鸣是自然的馈赠，尤其是此时此景下，视频中传来的故乡的布谷鸟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