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第十六章、想你
《谷雨》第十六章、想你
《谷雨》
文/纳兰明慧
第十六章、想你
开学后，四婶也有自己家的事，照顾奶奶的工作就落到了爷爷的身上。
坐月子都没让爷爷伺候过，从前都是先把爷爷的衣服洗得亮亮堂堂，再用盆子里剩下的肥皂水洗自己的衣服。
被爷爷伺候简直是折煞死了奶奶，端茶倒水尚且让她羞愧不已，更何况每天无数次地倒便桶。
接到消息时，谷雨正在模拟考试，二姑只说马上回去一趟，详情不细说。连考试都可以耽误，想必是奶奶病情恶化了。
刘局长也一起同行，翻过最后一座山，远远得就看见家门口搭起了帐篷，细听似乎还有几不可闻的唢呐声，声声悲切。
直到看见奶奶嘴唇发紫，躺在一块门板上一动不动，谷雨才意识到，奶奶死了。
十几颗安眠药，足足攒了一个多月。
停灵三天三夜，到最后一天凌晨，下起了雨。人们都说，这是奶奶显灵了，下雨预示着奶奶保佑子孙财路顺畅。
道士已经算好了时辰，五点一刻下葬。时间还早，两点不到，远亲近邻都去睡了，愿意陪着守夜的和睡不着的凑了三桌牌，夜幕下就只有洗牌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
灵堂里，点着白蜡烛，奶奶一个人躺在漆黑的棺材里。谷雨独自抱膝蹲在大门后，把自己深深地埋在黑暗里，这是陪伴奶奶的最后三小时了。
三点多的时候，附近的妇女们都结伴来了，媳妇搀着婆婆，妯娌挽着嫂子，打着手电筒，撑着雨伞或带着蓑衣斗笠，把帐篷里挤的热热闹闹。
女人都是感性的，无论是生前有交情的还是有过节的，都免不了要到灵堂前哭一哭，借这个机会哭一哭自己的人生。一轮哭完了，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谷雨，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也该到灵堂前哭一哭。
众人找不见谷雨，于是又把不久前的故事拿出来重温了一遍。
有人像亲眼看见过一样，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人张大了嘴巴“看不出来呀，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好管！”
还有人努努嘴，朝着梅子家的方向，“这两家是彻底结上了，云家大娘死，他们家都没来！”
有人惋惜地说“谷雨这以后也是不好嫁，毕竟名声出去了！”
王大娘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那人骂“谁说谷雨没人要啦，没人要我要，给我当儿媳妇！”
众人哄笑起来，“你？哈哈哈！就算人家小满不要也轮不到你，你那儿子还想娶媳妇？他行不行啊！”
这边打牌的三桌人也听见了，也都哄笑起来。
二姑娘跟刘局长带着八个抬灵的人过来了，看见主人家来了，众人立刻噤声。
四点一刻启程，孝布戴上，麻将桌抬到一边，留出道路。云大娘没儿子，刘局长打头抱着遗像。可是孝子贤孙的队伍里没看见谷雨，众人想着她这三天哭的惊天动地，这会可能还躲在哪儿哭着。爷爷当机立断，不找她了，出发吧！
泥巴路已经被雨水浸润地相当滑了，抬灵的队伍又遇到了陡坡，险些滑下山去。
八个精壮大汉稍作调整，又启程了，打头的喊“一二”，后面的齐喊“嘿哟”！
“一二、嘿哟！一二、嘿哟！一二、嘿哟！……”
谷雨行走在天亮前最后的夜色里，远远地听着号子声，就当是奶奶陪着，一点也不害怕。
道士站在墓穴的三点钟方向，孝子贤孙一齐站在六点钟方向，远亲近邻围绕在九点钟方向。
“跪！”道士缓缓张口，手中纸钱散落，一片恸哭。
熊熊大火将天空照亮，灵屋、灵马、灵轿纷纷化为灰烬。谷雨抬头看看天上，东边有了一片鱼肚白。
伴晚的时候，谷雨被找到了，浑身泡得发白。黄四娘很不解，这孩子从小又怕冷又怕黑，这时候跑到谷底去干什么。
于是人们便猜测，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勾着她的魂往谷底跑。
还有人说，莫不是舍不得奶奶，想跟奶奶一起去、才寻了短。
梅子摇头叹息：“也是个没福的，还想收她做我儿媳妇呢！看来是跟我们家没缘分！”
棂樨几近崩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谷雨何以至此。那节体育课上，她都已经那么通透了，应该没有心结了。她说心里时而通透时而堵得慌，难道是奶奶的死让她太过悲痛？
这个故事的真实版本，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小满再也没有回来过，梅子早晚念叨着，“到底是养了白眼狼，养不熟的家伙，白费了老娘这么多年的工夫！”
这一年，许多打工夫妻带走了家里的留守儿童，乡里的几所学校生源骤减，教育局撤了这几所学校，将剩余的学生并入镇上的学校，季先生也被调到了镇上。这下没了掣肘，季先生开始奔走告知相邻，他们家小满要认祖归宗了。棂樨考上了省城的一所普通大学，季家可谓是双喜临门。两件喜事一起办，喜宴从场院东头直摆到西头。来吃喜酒的人无不称赞老季英明。当年还留了这一手，给季家延续了香火。
流水席连摆三轮，直到太阳归西客人才散尽。棂樨帮着收拾满院的狼藉。
突然，一大片乌云遮过来，妖风肆起，天瞬间暗下来，似妖精掳走唐僧的前兆。雨点打在身上，像子弹，沉重又滚烫。
天边裂开一条缝，强光直入地面，紧接着几声闷雷。
众人皆躲回屋里，棂樨愣愣地站在雨地里。
雨点渐渐变小，变成细密的雨幕。狂风追赶着雨幕在山谷间飘荡。雨幕似一片离了脖颈的绫，在风中妖冶地舞着。
棂樨突然拔腿追赶着雨幕跑起来，直跑到断崖边，眼泪混着雨水，胸腔里闷得喘不过气。
她朝着山谷大喊“啊…啊…”
声音被消释在雨里，没有回声。
深秋的时候，谷雨的爷爷一头倒在了门槛上，再也没有起来。
这年冬天的雪特别大，说是“燕山雪花大如席”也毫不夸张。厚厚的积雪压断了谷雨家的房梁。几间房被雨水浸泡着坍塌了大半。来年开春，二奶奶做主把索性把房子扒了，地基填平，种上了时令蔬菜。
至此，云家这一户就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棂樨四年没有来过这里，四年后的一个夏天，棂樨在渡口坐上一艘船，“去鹰顶。”
“去那儿干啥，光秃秃的！”不是平常去的路线，摆渡人不想去。
“去看看！”
“你家从前是那里的吧！”
“是呀！阴坡的。”
“难怪，阴坡阳坡我也晓得，从前住着几十户人家呢！热热闹闹的，现在都在水底下了！”
棂樨刚上大学，水电站项目就被批下来了，阴坡阳坡全部划为蓄水区，所有村民全部迁往十几里外的高地。如今，浮出水面的只有鹰顶的一个小尖尖了。
当年很多人给故去的亲人移灵，怕清明没处祭拜。二姑娘倒是看得很开，就让他们守在故土吧！
棂樨登上鹰顶，不过方圆几十米之地。极目四望，已经没有了一点家乡故土的样子。
房子、谷底、大石头，都了无痕迹。
“谷雨，我来看你了！我一心想离开这里，发誓离开了就再也不要回来，我是个很没有人情味的人。你也说过，我太理性。你走之后，我虽然很伤心，但还是一门心思考大学。你说的没错，每个人的心自成一世界，不能奢望有太多合集。我也没有因为你的离开而偏离预定的轨迹。但是，我发现，即使没有合集也不影响什么，我们在世上行走，本来就是孤独的，毕竟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如果你能明白，会不会愿意活下去？”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从前，现在…”
“我想你！”
“这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