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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抢

2019-08-21  本文已影响1人  慢城天空
双抢

                  双        抢 

抢收

        记得刚分责任田时,家里有五亩多水田,几乎全种双季稻。早稻成熟时,正是赤日炎炎的时节。看着成熟的稻穗,父母仿佛看到了孩子开学的学费,孩子们仿佛看到了身上的新衣。

        农家孩子几乎不用专门学习,很多农活自然而然就会了。譬如割稻:手持一把铮亮的锯镰,顺着水稻倒伏的方向将其一小把一小把割断,两三把两三把放一堆。在锯镰有节奏的“嚓嚓”声中,金黄的稻田像俄罗斯方块似的不断地被消掉,不久,整块稻田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稻草的清香。

        上午十点左右,骄阳喷火。邻家田里,脱谷机发出了“突突突突……”的声音,震颤着每一个劳动者的耳膜,震颤着每一个打稻(脱谷)农人的心,他们一个个涨红了脸,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他们紧张而有序的弯腰、抱稻、上机、摁压、转动,生怕机器空转,费钱伤时不说,更耽搁农时——你看,下一家已经在等着了。

        知了在不远处的几棵野生灌木上声嘶力竭地嘶鸣着,谁家刚刚犁耙完田的水牛在水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些声音和着打稻机的突突声,在旷野上空碰撞交织,像矛又像盾,它们穿透了农人的艰苦和辛酸,淹没了农人的喘息和挣扎……从最初的原始斛桶到脚踩的打稻机,从脚踩的打稻机到柴油打稻机,我和弟弟因为个矮力气小,上机打稻有危险,所以我们只能专职抱稻把。穿着母亲挑给我们的工作服——都是缝缝补补穿了多年的旧衣。我们弯腰将稻把累叠整理好,每一堆尽量做到不多又不少,便于大人们直接抱起就能上机脱谷,节约时间。新割的稻草硬而尖,直戳的我们龇牙咧嘴,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田里来来回回。

        很快,我感觉肚子完全空了,每一个细胞的水分也蒸发殆尽,大脑似乎也空了。热浪滚滚时,短暂的小憩是一件极力盼望的幸福的事。提早回家做饭的母亲用钢筋锅送来了茶水或早晨吃剩的稀饭,偶尔还有母亲自制的馒头,算是“打中尖"。这时犹如泥猴的我们顾不上喝水,在饥饿和酷热的双重威逼下,我们首先屈服于炎魔的气浪里,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池塘。池塘表层的水也是热的,必须下潜到水底,才能感受到一丝清凉,那是一种沁入心脾的清凉。潜到水底时,打稻机的突突声没有了,知了的聒噪声消失了,水牛不再哞哞了,双手抠着塘底淤泥,不让身体上浮,感觉来到另一个时空。如果不是活命的本能,真不想浮上来换气!池水的清凉,凉透的稀饭,温热的茶水,换来一丝短暂的惬意;继而我们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条条被稻杆划扫的红痕,刚割的稻草杆很是尖利,新鲜的稻芒也像针尖。汗水流过皮肤的划痕,一阵一阵刺啦啦的疼……

        突突突的齿轮转动声,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战斗的号角。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每个人都变成了冲锋的战士!大人们双脚用力支撑着躯体,双手紧紧握住稻把,摁在滚轮上用力转动着。随着打稻机消灭了周边的稻铺,我们机械般在泥巴田里来回跑窜,在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稻铺抱回来快速递给大人。有时,一只脚陷在烂泥里,仿佛被伏地魔拽着,拔也拔不出,于是自己好像定身为一尊雕塑。有时要移动一下打稻机,在齐声合力中拉的拉,推的推,打稻机像一只咆哮的野兽,在一万个不情愿中被移动,再移动……身体在不停地晃动起伏,打稻机近乎疯狂的突突着,谷粒哗哗地离开了稻草,乖乖飞入前方的方斗。方斗后面扒稻的活是最累最脏的,这个工作天经地义地落在父亲头上。当打稻机停下来的时候,耳边出奇的安静。扒稻的父亲常常顶着一头稻草稻芒,仿佛人也刚从打稻机里打了个滚……

     

抢种       

        早稻抢收结束,紧随而来的便是抢种后季稻。其强度和紧张度,不亚于一场战斗!所以这段时间也被称为“双抢”。

        双抢不仅是抢收抢种, 记忆里,似乎也常有抢水、抢机器的现象。有时为了尽早给自家田里放水或者早一步将农机引来,会和临近田家发生矛盾,甚至大打出手。双抢的紧张几乎让每个人的生命绷得紧紧的,它是维系家庭收入、维系生活命脉的一场战斗,是考验体能极限的繁重劳动的代名词。双抢时节,举家上阵,从七、八岁的孩童到七、八十岁的老人,都在田间地头、晒谷场上忙碌着、挣扎着。那片片或贫瘠、或肥沃的土地上也就留下了我们或高大、或瘦小的身影。

        天刚朦朦亮,在父母亲由轻到重的呼唤声中醒来,迷迷糊糊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腾腾拖着沉重的躯体,叽里咕噜地从厚纱蚊帐中钻出来,梦游般的走向房前屋后的茅房,解决掉憋了一夜的屎尿。真担心哪天会直接掉进茅坑!接着边听着父母对一天农活的安排,边稀里糊涂喝下几碗粥,赤着脚跟在大人背后,带着各式农具……双抢期间的一天又这样拉开了序幕!

        清凉的早晨,是拔秧的好时机。清新的空气里混杂着新割水稻杆的香气,一只睡梦中被惊醒的土蛙来不及逃走,被谁的脚踢进了水沟。田埂上杂草披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滴落在奔走田埂上人们的脚背上,似乎是趁热浪来袭之前,给人们抹一点清凉油。

        拔秧也许是双枪时节最有意思的农活了!一方方整齐的秧苗静静地等候着,一把把扎秧草躺在密匝匝的秧苗边。我们坐在秧凳上,弯下腰左右开弓,极有节奏地把秧苗一小撮一小撮的从秧田里拔起来,感觉双手饱满了,便在秧田水深处“哐当哐当”地漂洗去根部的泥巴,左右一合,凑成一束,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丢在身后。那第一个秧把仿佛惊魂未定的新兵,紧张地等待着下一次命运的安排。

        前几年,父母是不允许我们拔秧的,一是怕糟蹋了苗,二是怕拔秧不厘清,影响旁人插秧的速度!后来试了几次,勉强过得去,就默许了。你看,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仿佛待训的新兵营操场,秧把们热烈地站在秧田里,在晨风中瑟瑟飘摇,期待训练的开场。     

        最难干的活是将脱谷后的稻草拎上田埂。第一步,先将散放的稻草扎起来,称之为扎“揪头草”。这也是个技术活,大人们流畅地将倒在田里的稻草扎成型,列在那里挺拔而稳重;第二步,成型的揪头草一个个竖起来,散兵游勇似的。没有人手马上担回家,先得把它们拖到田埂上码起来。那竖起来的揪头草几乎和我们差不多高,有的还吸足了水,仿佛铁疙瘩,难以拖拽。我们咬着牙拖呀!拽呀!拉呀!想着田里马上要进水了,犁田的拖拉机已经到了,鼻涕滑下来也浑然不知,双手被稻草拉破了皮,生疼生疼。总觉得拖完了这一田稻草,自己也许就倒下永远起不了吧……

        阳光开始烧起来了。我们已经腰酸背疼,遍体鳞伤!起床后的几碗粥也已经不知哪里去了,但得赶紧准备将秧把们挑到待插秧的田里。那里,才是新兵们该去的地方!可哪里又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呢?

        插秧是个技术活。拉好尼龙绳,确定好间距行距,一趟六株,两脚之间两株,左右各两株。秧把子被均匀地抛放在预估的秧趟上。高手插秧,秧不离手,手不离田;左来右回,酣畅淋漓。我等生手,龙飞凤舞,丢三落四,结结巴巴。因此,我们一般都是在水田的角落里彷徨。

        整齐也罢,歪斜也罢,总算抢着种下去了!

尾声         

        付出总有回报,但回报有时那么少!在双抢中我们度过了荒凉的少年时光,也没见得生活有怎样的变化!也许当一切太过匆忙时,我们反而迷失了方向。而今家乡成了有名的国际慢城!倡导放慢脚步,放慢节奏,放慢生活!谁又能想到这片山水,可以那样匆忙,也可以这样从容!这片山水孕育着同样的人间,不一样的天堂!

        双抢生活是当下玩着抖音、刷着微信的年轻一代无法理解的!即使时光倒流,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经历我们经历的艰辛。但双抢给了我面对苦难的淡定,面对繁重的沉着,以及在这种苦难繁重下一家人相依为命的画面,终将温暖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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