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鞋
01
“一会儿你就自己去吧,我公司里还有点事要处理,结束了再来接你。”何斌对女儿说。
“你怎么老是这样!”女儿皱着眉头,嘟着嘴表示不满,这样的对话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车靠路边停下,瑶瑶一个人走进电影院,今天正在上映《长江7号》。
自打弟弟出生以来,爸爸像变了个人似的,愈发忙碌起来,不知情的会以为当爹的是迫于生计才四处奔走,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瑶瑶的家里很有钱,住在镇上唯一一座带地下室的小洋房里,妈妈是家庭主妇,爸爸开了一家棋牌室,不过主要还是靠放高利贷赚钱。镇上的人都说何斌是那种遇到一坨鸡屎的都要从上面刮一层油的人。不止如此,他还仗着催债的名义,就在妈妈还怀着弟弟的时候,把手伸向了老实人东子老婆的怀里。
后来好像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妈妈还蒙在鼓里。瑶瑶讨厌爸爸,也恨妈妈,全世界最坏的就是爸爸,全世界最傻的就是妈妈了,她收起伞,看爸爸的车消失在雨夜。
02
回到家已经11点多了。
“电影怎么样啊?”还没等父女俩进门,妈妈就在屋里问。
“啊,还挺好看的,你真应该跟我们一起的。”爸爸想用鞋拔把脚从鞋子里拔出来,试了几下都没成功,来回几次终于“噗”地一下抽出来了。很明显这都是些糊弄人的话。“你到底去了哪你自己心里清楚。”瑶瑶一边心里想着一边换下雨鞋,轻轻擦去上面的雨水放进鞋柜里。
这是一双亮黄色的雨鞋,是一家人逛街时被瑶瑶看中的。鞋身是纯色,鞋掌旁两圈白色的线条让它的造型看起来很别致。在橱窗里被摆在一起的还有几只小黄鸭,在明亮的射灯下显得更可爱了。瑶瑶央求爸爸买一双,弟弟学样说也要一双,姐弟俩在一起总是这样,黏得很。但这让瑶瑶觉得很烦,为什么家里要再生一个弟弟?别人家不都是独生子女吗?弟弟出生后,她不再是家里的中心,被宠爱的那一个,更像是一个保姆,一名长工,还被要求这要求那,事事要做弟弟的榜样。
一天早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弟弟奶声奶气地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变成了一个宇航员,飞向太空!”说着比了一个动作“太阳朝我微笑,月亮围着我旋转,还有连扫把星也为我表演跳舞!”
“哟,你这么厉害啊!快点吃饭不然迟到了”妈妈看着弟弟傻笑的肥肥的脸蛋,自己也满脸是笑笑成了弟弟的样子。瑶瑶气得扭过头就往房间走去,马尾辫打到了爸爸手里的报纸,发出“啪”的一声
“吼吼,扫把星走了!扫把星走了!”弟弟手舞足蹈。
现在11点半了,可是弟弟还没有回来。
03
本来吃完饭,父女俩是计划一起去看电影的,弟弟还是和平时一样去华子家打电脑。寒假里也没有什么事干,又逢过年,大多都回老家了路上都碰不见几个人。所以基本上每天晚上他都会去,不过一般11点多也就回来了。
妈妈给华子家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华子很是意外地说弟弟今天没来找他,他也正纳闷呢。妈妈只觉得心里一紧,孩子他爸在外面放贷,难免会和什么人结下梁子,不会出事了吧?不过没过24小时报警也无济于事,还是出去找找吧,这熊孩子一点也不叫人省心!
爸妈都出门去找了,瑶瑶可能是刚才看电影有点累了,就先回房睡去了。折腾一晚也没啥收获,第二天一早警察咚咚咚敲门,新年里一家人迎来一个噩耗,弟弟的尸体在公园被发现了。
04
法医报告显示,弟弟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左右,共有三处伤口,两处在右侧肋骨之下,一处致命伤,直接贯穿心脏,可见凶手下手毒辣,毫不留情,对于这么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学五年级的孩子来说,这简直是一场虐杀。究竟是什么让凶手下此狠手,即便是爸爸的仇人所做,也可以说是目无王法了。谋财害命,谋财在先,但没有任何警告就动手,不留一点谈判的余地,黑道白道,算不上是任何一条道上的做法了。
弟弟的死给一家人带来了沉重的打击。镇子不大,凶杀案很快就在镇子上传开了。平日里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过年时候也都回到家,磕着瓜子,喝着茶。故作神秘地说起何斌家的凶杀案,眼睛里冒出的光,好像在述说自己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一样,说话完毕,还要痛心疾首的补上两句:“这大过年的遇上这样的事,这家人可真是太惨了啊!”原来这些说闲话的人也知道现在是大过年,也知道别人家里是遇到了不幸啊。
然而除了凶残的杀人手法,被说得最多的,还是案件中最大的一个疑点。那就是弟弟倒在的那条泥巴小路的周围只有自己的脚印,而弟弟的脚上穿着和姐姐一样亮黄色的雨鞋。
05
由于是过年,刑警队也只是安排了值班的人手。接手案件的小林刑警只是个入队两年不到的新人,但因为天资聪颖,又深谙办公室里的那一套,迅速委以“重任”,获得过年值班,赚三倍工资的福利。本以为只是和往年一样处理一些入室偷盗或是烟火燃放事故之类的案子。可没想到来了这么一桩“大活”。
小林揉揉眼睛,从事发到现在还没怎么休息。茶水腾起的蒸气,让他觉得稍微放松了一些。对面的妈妈哭成了一个泪人,爸爸则是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录完口供,并没获得特别有营养的信息,案发当晚爸爸和女儿去看了电影并留有票根,妈妈在家和朋友煲电话粥,仇人的话倒是有一些,多是些老赖,没有特别的目标,逐一排查也是可以,但耗时耗力,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说话间,女儿从学校回来了,在门口换完鞋,经过客厅礼貌地和小林叔叔打了招呼,就径直回房间去了。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经过训练一样,肩上的三条杠格外醒目,不像是这个家庭环境能培养出来的小孩。
“姐姐很乖啊,在学校里应该表现很好吧。”
“啊,她不用我们操心的。”何斌又掐掉一支烟,抬起头用手指顺着发丝的方向往后梳了一下油头。
“是的,瑶瑶一直是我们的骄傲。她和弟弟两个人可要好了。”
“嗯,姐姐是在念高中?”
“没有,初二。我给她上的是省重点学校。”看得出来女儿确实是家里的骄傲。
又闲聊了几句,小林试探性地想多收集一些信息,可惜收获不大于是准备打道回府。何斌夫妇把林警官送到门口,小林注意到鞋柜放着一双和弟弟脚上一样的雨鞋,便多问了一句:“姐弟俩连鞋子都是一样的啊。”
“林警官可一定要帮我们查明真凶啊!”何斌太太说着一边捂住嘴,两行眼泪又倏地流下来。
“嗯,请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的。”小林拿起鞋,发现鞋底有轻微磨损,印着33号的鞋码。鞋身只有一点雨渍,旁边的抹布告诉我们它的主人对它保养的不错。
弟弟的鞋是31码,小林想着从何斌的家里出来。
06
屋外的冷空气让小林清醒了许多,他深吸口气,感觉胸腔里有一股血腥味。昨晚迎财神放的“大地红”把地面染成了红色,邻居炒菜的香气和烟花燃尽后的味道掺在一起,让小林觉得这就是过年的味道了。
走访了几个可能的仇家。案发当晚一个在足疗店捏脚,两个和朋友在ktv喝酒,一个在打通宵麻将。打通宵麻将的那个兄弟直到小林找到他时都还没从牌桌上下来。他眯着布满血丝的红眼睛,叼着“和天下”含糊不清地告诉小林:“小老弟啊,你搞错方向了。”
“哗啦哗啦”,他没停下搓着牌的双手,用余光瞥了一眼小林:“何斌怎么可能会和女儿去看电影呢?这两天东子不在镇上,你知道吧。”东子就是那个老实人东子,那个传言老婆被何斌上下其手的可怜的男人。
“快去找你东嫂问问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桌的几个人笑起来,坐在茶几旁边的两个女人也站起来。他们衣着暴露,在剥一种看上去很小的花生。她们用双手捏住花生的两头,轻轻一扭,发出很轻的“咔呲”声后便会有嫣红的果仁从壳里滚落出来。
到东子家的时候东嫂正在准备晚饭。她一个人在家,所以吃得很简单,炉子上在热着一锅汤,锅盖虚掩着,热气噗噗噗地往上窜,顶着盖子有节奏地发出声响。
“案发那晚你在哪里?”几句寒暄后小林熟练地切入正题。
“我在家看电视。”东嫂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搓开一些摊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好像在看有没有分叉。从打扮看这是一个挺朴素的女人,但藏不住那种成熟女性独有的迷人气息。
听说东子早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后来被人骗了才落到这一穷二白的境地。为了翻身,他问何斌借了几百万,乘这次过年重新开始全国“巡演”,各种疏通关系,给各路神仙拜年。
“看什么节目呢?”
“春晚的重播吧,一直在换台,不大记得了。”她的谈吐很自然,虽然一般人面对警察都会多少表现出不安,但东嫂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况且她也不想被卷入这桩案件。
小林微微皱了皱眉头,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露出怀疑的眼神,“这个和我们掌握的信息可不一样。”他摸摸下巴,顿了一顿,适度的留白会给对方紧张感。“听说你和何斌的关系可不一般。”
“哦?是么?警察同志,说话可要讲证据!”她有点激动。
“证据当然是有的,不过我们也希望你能尽可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把你知道的尽可能和案件有关的信息告诉我们。”
“那我想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锅盖扑腾的节奏越来越快了,她起身去把火关小一点。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她举起锅勺,尝了口咸淡。“在别人家孤男寡女的待太久可是要被说闲话的。”她并没能给东子生个小孩,家里显得格外冷清,她又盖上了锅盖。
苍蝇不叮无缝蛋,从后来小区的监控录像里,小林还是调出了何斌的车当晚出入的录像。
07
看爸爸的车消失在雨夜,瑶瑶先去取票机取了票,然后在原地呆了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里,她要确保爸爸已经开出一个街区,不会与自己接下来的行经路线重合,二来她又把自己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有1个小时20分钟的时间。
9点43分,果然她看到弟弟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一头,弟弟撑着伞,脚步欢快。9点会有他喜欢的动画,所以要到9点半他才会不情愿地关上电视出门。
瑶瑶猫着腰躲在灌木里,就像猎人等着自己的猎物。紧握裁缝剪的右手稍微有点发麻,她调整了一下蹲的姿势,身上的一次性雨衣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的脚不至于也和紧张的右手一样。
弟弟离得越来越近了,只要他弯进那条泥巴小路,他就进入射程范围内了。是的,就是现在!瑶瑶几步踏上小路,左手搭住弟弟的左肩,右手握着的剪刀迅速扎入了弟弟的腰部,她本以为需要用很大力气才行,没想到比预想的轻松很多,就像扎在了一堆棉花上。弟弟的身子一抖,雨伞掉在地上,他想转过身来反击,但没料到又来了一刀,等到他真的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姐姐,然后吃惊地张大了嘴迎来了致命的一击。瑶瑶看到弟弟的瞳孔放大了一下,清澈得和玻璃一样的瞳孔照出了路灯,黑色的和巫婆一样的树影还有自己。
弟弟倒在地上,慢慢融化在血泊里,黑红色的鲜血像是一个黑洞差一点就把她自己也一起吸进去。她感到有些晕眩,手略微发抖,但她认为都是这湿冷的天气造成的。她知道,其实她的浑身上下舒畅无比,这种舒畅是一种非常密集轻微震颤的感觉,它从肚子开始向四肢蔓延开来,小臂、前臂、大腿、小腿、脊柱、后脑勺、最后汹涌地涌向大脑。弟弟该死!
她把剪刀上的血在弟弟身上来回擦了一擦,放进背包。然后一步一步沿着弟弟的脚印退回到公园的石子路上,在隐蔽处从包里换回了自己原来的那双雨鞋。
而刚才穿的那双和弟弟脚上那双的鞋款和鞋码是一样的,只不过是颜色较深的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