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漫记

2019-02-02  本文已影响4人  函山

大年初一的早晨,村里的男性村民早早地来到了祖厅,进行着一个不知名的祭拜仪式。 仪式的内容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微变,仪式的本身却在迁居到这个地方的百千年间薪火相传。

看着盈盈一堂少长咸集的同村人,我不禁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是血脉相连的亲缘作用吗?据说,我们拥有同一个祖宗,又在同一个历史阶段,我们的祖辈为避战乱流离此地,最终定居下来,在此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血缘世弱,亲缘渐远。时至今日,我们血脉里的联系已十分微薄,但我们依然在每年特定的时候聚集在一起,而且我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客家人。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我心里只觉得十分怪异,又无比亲切。

先辈们颠沛流离,迁居此地,岂非正如一个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客”字仿佛将我们与此地划出了一道轻微的隔隙。然而转念一想,在那么久以前先辈们便定居在此,衍息千年,此地岂非也是我们的一个家?于是前面那个“客”字划出的间隙,又被这一个“家”字带着温暖的笑紧密弥合在一起了,而且这个弥合又显得那样轻描淡写,那样亲切自然。

所以不妨想象一下,祖先们是为了躲避战乱陆续迁来这里的,而若他们的目光和听觉可以穿破重重时空的障碍,得知自己和自己的后人有这样一个奇异而亲切的称呼,那么在艰辛的长途跋涉中,他们是否会彼此相视一眼,随即露出一个会心而莫逆的笑?

全员到齐,如往年般,大家要朝着那一块块案头之上的古老牌位拜上三拜,接着反身朝外同样三拜。我带着些许虔诚和敬畏,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个过程。

大家出了祖厅,外面的地上是一串串长长的爆竹,燃放爆竹,这无疑也是仪式中的一道程序。不过我看着那些爆竹,想起那些禁律,心里却难免多出几分玩味之意——也亏是在这样的农村里,这些易燃物品才能放得。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相继响起,人们自觉空出一段距离,也在同一时间,爆竹燃处火花四溅,烟雾在周边弥散开来,碎屑也随着四处飞射。渐渐地,人们口鼻里呵出的气与烟雾混为一体,难分难解。

爆竹声渐渐变得整齐而有节奏,烟雾也由淡转浓,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下,我不由得出了神,也不知道何时,一个名为“宗族”的概念出现在心头——应该是宗族吧,除了宗族观念,在这样一个时期,还有什么能够如此有效地将村子里老老少少两百来人牵连在一起呢?

所以应该感激那个周王朝,定分封、成宗法、制礼乐,所以宗族观念才得深入人心、世代相传。应该还要感念那个王朝的那个人——身材修长,皮肤黝黑,目光深邃,有如君临天下的圣王。讲到这里大家已明白,“那个人”指的是周文王。倘非有他的励精图治,那个王朝怎会有八百年的辉煌?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花甲老人拄杖从我身边缓缓走上前,又被他的孙儿轻轻搀回。看着燃得正烈的爆竹,我顿时明白过来——老人想要上前看分明,年轻人出于担心便将他拉回。这一系列动作让我在冷冽的微风中生出几分暖意。

在这同时,我又感动于老人对这个仪式近乎信仰般的虔诚。是的,虔诚。我不知道父辈们的心思,也不知道同辈人人的想法,但可以肯定,眼前这个拄着手杖的颤巍巍的老人,他的内心有一股不可撼动的虔诚。是谁说国人没有信仰?信奉祭拜赋予了自己智慧经验和生命的宗祖,岂非比绝大多数没有意义的所谓信仰来得更有价值?

然而,看着他斑白稀疏的头发,我不禁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年过半百,这个老人还能像这样拄杖来到祠堂多少次?想到这里,我又有些不忍。

爆竹声从整齐变得杂乱,从悠缓变得急促,烟雾也在这时候浓密到了极致,两米之外,居然看不清彼此的脸。听着耳边霹雳般的巨响,我不禁有些沮丧和担忧,燃放爆竹烟花,似乎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风俗,当然不能轻易取缔。可若不加以节制,似乎浓烟巨响对人体和环境都会造成一定的负担。

那么应该试着对燃放爆竹作出一些限制?可是又该怎么限制,谁来限制?于是我不免自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果真不妥,就让那些吃肉的大人们去折腾吧,何必操心。

或者还可以这样说服自己,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几天,所以影响也不见得会十分严重。再者农村里的生态环境总要好过城市的,因而它自我调复的能力也足以应对两三天的奢侈。

爆竹声终于由强变弱,接着变得稀疏,最后稀疏的声音也消失,只留下烟雾还弥漫在空气中,而且也由浓转淡。我随人群朝着四下各拜了三拜。仪毕,一人先说了一段祝语,接着大家也纷纷向彼此寒暄一番,陆陆续续都散了。

或许还有什么没结束,大概是心头那纷乱的思绪吧?确切地说,应该是思绪纷乱之后的一分谛悟,还和近些时日读的几本书、几处感怀有关——寻味文化,寻觅中华,应该要有一个敏感而成熟的心态。

敏感可以使人随处将生活与文化与中华相联,可以使人随时悟得文以载道、乐以教和、礼以化人的真谛。成熟则可以使人在一些容易冲动的过程中保持沉着、理智与包容,因此更有利于人们透过重重迷障,寻味文化的真正味道,寻觅中华的庐山真貌。

——一七、一、二八,六,家居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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