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间的逝水流年
无论我们先人有多少清词丽句赞美葡萄酒,我始终觉得葡萄酒和可口可乐一样是一种外来的饮料,它在无声无息的改变着我们的食物结构和饮食习惯。我第一次喝汽水大概在5岁的时候,那一年舅父从国外回乡探亲,带回一大堆衣服食品,其中就有玻璃樽可口可乐。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酸酸甜甜,汽直往鼻孔冲,印象深刻,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喝葡萄酒就要迟得多了,毕竟是带酒精的饮料,即使小时候家里可能有这些东西,父亲大概也是不允许我们喝的。
我记得第一次喝葡萄酒是在大学二年级的一个周末,和同学里的几个老乡跑到大哥家里打牙祭,大哥开了了一瓶Chateau Branaire-Ducru,之所以还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大哥说出了一个“周伯通”的酒名来,那时我正沉迷在金庸塑造的武侠世界里,从此,我爱上了这种外国的饮料。
葡萄酒与汽水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打开后要赶紧喝,不然就没汽了,汽水没汽自然不好喝;前者则急不得,她需要你去唤醒她,轻轻慢慢地,才不会让她花容失色,蓬头垢脸。只有她自然醒来,你才能体味到她的万种风情,千般韵致。葡萄酒的架构来源于果香和单宁的平衡,前者是肉,后者是骨架,两者相互依存,缺其一,都不可能是一瓶上好的红葡萄酒。
这种道理现在许多人都懂,但在生活速度日益加速的现代都市,慢,也成了一种奢侈。现在有人开始提倡慢生活了。慢,就是要你减速,唯有减速,才有时间欣赏路上的风景。譬如爬山,最快登顶的人,往往错过一路的风景,即使无限风光在险峰,但那是一种四顾茫然的孤独。人最需要的终究还是日常的饮食男女,在日常里感悟自身存在的意义,才是真实的,也是持久的,可以交流的。
葡萄酒是一种可以让人体会到慢的好处的食品,一瓶葡萄酒一生的生老病死,枯荣兴衰,要通过你的口腔来完成,你一饮而尽,就辜负了她的一颦一笑,反过来,你也错过了在杯盏间感悟自己的逝水流年。
有一晚,在天河北一家小酒窖和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见面喝酒。此君多年不见,俨然功成名就,开名车,着华服,身边衣香鬓影,身体已然头秃肚圆。两杯下肚,他突然问:“这是什么酒?好喝。我从来不喝红酒的,什么拉菲之类的都拿来送礼的。给我喝也是浪费,酸酸涩涩的,又喝不醉人。”我说是“忘忧堡”( Chateau Chasse Spleen )。他说:“你这不是忽悠我吗?明知道我心情不好,还给我忘忧呢?”原来此君近期事业遇到瓶颈,所从事的房地产业由于国家的紧缩政策而大受打击。期间难免说些废话安慰他一番,两个钟很快就过去,他突然很感慨地说:“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慢喝酒的,也从来没有这么久没接到电话的,以前喝酒都是应酬,都是有目的的,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第一次觉得红酒这么好喝,真不愧是忘忧堡啊。看来还是你懂生活,我是人为物役,丢掉自我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也是是脆弱的,所谓的成功,其实掩盖了个人的许多艰辛和不快。以前他是个诗人,也喜欢发牢骚,后来因缘际会,成了老板,没想到他也有许多人难以体察的苦恼。忘忧堡是波尔多的历史名庄,据说名字是因为著名诗人拜伦一句话:“Quel remede pour chasser le spleen.”(真是驱除忧愁的良药啊!)而得来的。老同学最后带了两瓶回去,不知道有没忘掉他的忧愁,找回当年的诗意?天河北白天是一条热闹拥挤的道路,晚上却安静多了,它没有沿江路的活力和喧嚣,也没有沙面的小资,它像一个历经繁华看透世态的智者,安静而不缺思考力,许多小小的酒窖分布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有一天你觉得累了,那你不妨随便走进其中的一家,让伺酒师帮你挑一瓶适合你的葡萄酒,和朋友或自己,用舌头倾听一瓶酒自己开讲的故事,酸甜苦辣,是不是和你的人生历程很相识?那就慢慢品味酒杯里的逝水流年吧。
当然,以我个人的看法,千万别等到累了才让自己慢下来,活在当下不是个坏的词语,你的生命意义的获得除了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葡萄酒即使只是个媒介,也是最好的选择,她温顺,充满故事,不会让你大醉,却可以让你微醺,在灯影里,找回你丢失已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