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碗面
当年我们村是有学校的,可以一直上到初中三年级。只是等我育红班毕业准备上小学时,学校就搬到邻村去了。
新学校的后面是市场,每逢诸由大集的日子,中午我和伙伴儿穿过悠长的过道,跳上倒塌的土坯墙翻出去。像超级玛丽一样蹦来钻去,惹的墙根儿下卖笤帚的大爷频频抬头。
后来村东几户人家占据地利的优势,瞅准商机相继开了商店,我们经常光顾的,店主是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像大多数农村房子的结构一样,她家东西两间是卧室,堂屋两边垒的灶台通火炕。灶台北面摆放了一个有玻璃门的小车。
前院儿种了棵很粗壮的无花果树,张牙舞爪,旺盛的生长着。到了收获的季节,老奶奶天天拄着拐棍儿去摘,放在笸箩里,卖一毛钱一个。
下课了,学生们像觅食的鸭子一样涌进来,叽叽喳喳的能顶走房盖儿,把小小的柜台围的密不透风。有的人不小心蹭身锅底灰,一通哇哇乱叫。
矮小的老奶奶坐在板凳上,淹没于呱噪的人群里,嘈杂喧哗声中辨别着每个孩子的需求。想买东西的伸着胳膊嚎叫着挤不进去,买完东西的缩着脖子钻不出来。上课铃声一响,顿时像麋鹿群中扑进了猎豹,交换一下眼神,拼命挤出那扇窄窄的木门,慌忙奔回各自的教室。
那会儿我们爱极了海带丝儿。两毛钱一袋儿,没有厂名厂址生产日期。撕开塑料袋儿,捏几根扯出来,嚼几口就辣的伸着舌头抽冷气儿,“嘶哈”不停,蹦着用手扇。欲罢不能,久久回味,我找了好久,也没能寻到同款的味道。
红绿黄相间的皮筋糖,一毛钱能买十根儿,粘在上颚不下来,也吃的不亦乐乎。
后来一种叫“方便面”的零食开始风靡,五毛钱一袋儿,价格相对就比较昂贵了。
无论男生女生,都不会中规中矩的握着完整的面饼啃,纷纷使出各种武林绝学,“降龙十八掌”或是“九阴白骨爪”,配合着丰富的面部表情,“咿呀哈嗨”的把方便面捏碎,再撒上调料晃几下。
那时候包装没有锯齿,需两手较力撕扯袋子,往往用力过度扯开个大口子,洒的满地都是。只能苦笑无奈的捏着剩下的吃,或是仰头往嘴巴里倒。
有年冬天一位同学没吃早饭,买了包面准备干吃,老师看到后拿来热水和碗,说让其吃顿热乎饭。盯着那碗面三分钟,揭开扣在碗上的盆,教室里鲜香四溢。
看着同学大口大口吸方便面,冲击着我的视觉,嗅觉,听觉,从而导致味觉神经产生条件反射。
于是一次次在父亲面前说起方便面,听的弟弟竖着耳朵睁大眼睛。有一天同学告诉我,我们村的小卖部也有卖方便面的,四毛钱一包。中午放学我兴奋的告诉父亲,比学校便宜一毛钱的。
父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打里面抽出张五毛钱递过来说,买一袋吧,回家跟你弟一起吃。
我咧开嘴接过五毛钱,攥着拳头揣兜里,草草扒拉了几口饭,匆忙去上学了。
路上遇到伙伴儿,就拿出钱嘚瑟,看,我爸给的,今晚放学我就去买包方便面。她们有的会意的一笑,也有个人不屑的撇撇嘴说她早就吃够了。
途经村里的商店,忍不住走进去趴在柜台外瞅,哈的气模糊了玻璃橱窗。我伸出手抹抹,继续瞧着一包包排列整齐的“三鲜伊面”。我问店主嫂子方便面多少钱一袋,她说四毛。那个说早就吃够的小孩儿低声嘟囔一句,啊,四毛,我们学校卖五毛。我回头使劲儿使劲儿瞪她,而后忐忑的看看店主嫂子,摊开手掌里的五毛钱对她说,给我留一袋儿啊,我放学就来买。她笑着点头。
一下午无心听讲,急切的盼望着下课放学。手里不断摩挲那五毛钱,用拳头攥着,握的手心冒汗,唯恐它不翼而飞。心里又担心方便面会不会涨价,会不会卖完。
总算熬到放学铃声响起,来不及说声老师再见,便冲出教室,一路小跑到了商店。气都没喘匀,擎着汗津津软踏踏的五毛钱高喊,给我一包方便面!
店主嫂子笑着接过钱,拿出一包面,我接过来拔腿就往家跑,听到她在后面喊,找你一毛钱哦。
刚到家,弟弟看着我扬扬手中的方便面,屁颠屁颠蹦过来。我找来剪刀小心的剪开袋子,漏出方方正正的面饼,掰了一个角给弟弟,他张开嘴,牙齿顺着我的指甲掠过。
我俩坐在板凳上对视可劲儿的嚼,“咯嘣咯嘣”作响,连太阳穴都有回音儿。吃了一半才想起还有调料包,我将剩下的面捏碎,然后撒上了整包调料。父亲回来了,捏着给他尝尝,咸到齁得慌。最后剩的底儿实在吃不下,就拿个碗,倒点开水冲。用筷子在上面打捞漂浮的面渣,还有零星干瘪的青菜,最后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那碗鲜美无比的“味精咸盐汤”。一包面用了三种吃法,父亲看着没言语,只蹲在门槛沿儿抽烟,一根儿又一根儿。
过了几年,邻居家的晓燕姐成了黄县方便面厂的一名工人,周围的邻居都托她买那种没有外包装的廉价面。面饼不是很漂亮周正,无法出售,单位低价处理的。我们也买了几回,于是肆意开启泡面煮面模式,任由变换各种吃法,却怎么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儿子饿了,自己拿了零花钱去超市,“葱香排骨”、“鲜虾鱼板”、“老坛酸菜”,各种口味儿品牌,轮番换。看到后我就吼两句,少吃垃圾食品啊。
依然没挡住他对方便面的热爱,我已逐渐忘却了当年“噬面如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