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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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走在回城的路上，家乡的八十老母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国辰拄着拐艰难地走过来，硬要把钱送来，他说什么也不肯要的------”

我在电话里说：“既然坚决不要钱，那我过几天再带点营养品去看看他吧------”

这次回八里河的乡下，我才从老母那里得知国辰哥中风已经好几个月了，便马上去看望一下，又没有准备礼物，就给了几百元钱。我熟知国辰哥的脾气，他一贯不肯随便受人钱物的，因此，我临走之前，就悄悄在水杯之下压着钱，然后就同他告别，匆匆离开了。

国辰哥全名叫谢国辰，是我八里河老家的普通村民，按照年龄的话，我喊他一声叔更合适。然而，我父亲和他父亲在七十多年前曾是异姓结拜兄弟，他父亲是二哥，我父亲是十九弟，他们两人相差十几岁。虽然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开始后，“结拜兄弟”的做法被视作拉帮结伙，并被禁止继续来往，但在礼数上，大我整二十岁的国辰便理所当然地被呼作“哥”了。

小时候，在我的印象中，国辰哥就是一位真正的“雷锋”，而我母亲却常常说，国辰真的变好了。每当母亲这么说，我就不满地辩驳道，好就是好，干嘛说变好了，好像他曾经坏过似的，母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我笑笑。

马看牙板，人看言行嘛，我所亲眼目睹的是，国辰哥一向脾性很好且总是助人为乐，义气大方又对人诚心实意。

记得我少年时刚学会象棋，正瘾头十足，可是，别人都不愿意和我下棋，哪怕是我死皮赖脸地求也没用，因为，我常常走棋一步，却要悔棋三步。然而，国辰哥是个例外，只要他不忙，他从不拒绝我，并且乐呵呵地看着我悔棋，直到我悔棋悔得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为止，而他自己从不悔棋。有时我发现他偶尔走错了，求他也悔一步棋，但他坚决不肯，宁愿动脑筋慢慢扳回或者输掉。当然，每局棋几乎都是我败，而在一次次失败中，我对他生出许多敬佩。

而尤让我敬佩的则是很多年来，要是我们八里河村里哪户遇上什么红白喜事，需要帮帮忙什么的，他随叫随到，干活积极热心还不肯要报酬。国辰对我的爹妈尤其好，特别是近几年，真让我感动。我的爹妈七十岁之后，瞒了我们，偷偷捡了几小块村民荒弃的零碎地，悠闲轻松地种上南瓜土豆油菜之类的，权当乐趣，权当锻炼身体，但到收获季节，就犯难了。此时，他总是不请自到，忙前忙后，妥妥贴贴，又不肯收钱，使得我爹妈大感为难。因此，爹妈夏至包饺子，端午包粽子，秋至做团子，都要给他一份，以示答谢。然而，国辰哥闲下来捉鱼摸虾是一流高手，又常到八里河捉些野生的鱼虾送来，结果，这份“剪刀差”就永远存在着。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没有人评他做道德模范。就此，我甚至要怒气冲冲质问，这社会上那么多的“道德模范”名额都给什么人占去了？

另外还有一点，我也一直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什么打了一辈子光棍。

又过几周，我又回老家看望父母，同时也带了点礼物看望国辰哥，而国辰哥却被他的姐姐和外甥接走了。

又过一个月，父母打电话说想到我家玩一阶段，准备自己搭车过来。我一听急了，都八十多岁了，万一挤着碰着怎么得了呢？于是，我在电话里，坚决不同意他们自己搭车，就飞快地开车将他们接来了。

吃完饭，母亲坐在沙发上，忽然关掉网络电视，低声对我说，国辰死了好几天了。死的那天下午，他姐姐发现他不对劲，马上就送他去医院，没想到，在去医院的途中就断了气。国辰一辈子挺悲凉的啊。母亲说完，在擦眼泪，我听了以后，浑身上下猛然一紧，好似凉水从头浇下，心里充满悲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爹妈同我多次谈起国辰。我原先的种种疑问便都找到了答案。我爹妈讲得详细周到，大概是本着“老人不讲古，后生会失谱”的愿望吧。下面大体是我爹妈的原话，虽然我爹妈能看懂一般的报纸杂志，但毕竟只在农民夜校里学习过，没有真正上过学，词不达意处含混其词处毕竟不少，我据原意进行了适度的修改，以便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