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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风不鸣枝

2023-05-06  本文已影响0人  吾我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作者:栀鸥洲

五一回家,不到48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分为三部,曰《一个人到两个人》、《回到故山化成烟》、《连得起的人》,一为新婚,一为死,一为平淡如水的日常,三部组成一体,名之曰:风不鸣枝。

夏天已在沿海登陆,我从岭南一路西归北越,回到群山的出处,赶上春天的落幕。

车停在枇杷金黄满树的路边。蔑竹潦箕盛着山丘似的枇杷,往木板凳上一搁,往路边一放,人往后一靠,便是一个摊铺,一处售卖春末夏初的地方。

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匆忙路过。白衬衣卷进西裤,斜挎一个胸包,脚踩一双运动鞋,脸上沃野千里,头上草木萧瑟。

我是回去参加龙的婚礼的。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有十二年的友谊。年前他告诉我,婚礼定在五一节。28号放假,29号加班一天,30号终于得以脱身,人山人海地赶回去。

眼前这人,似乎是龙。我叫住他,他回过头来,我们都吃了一惊。我调侃他,压力不小嘛。他笑笑,说是。

安排我住进酒店后,龙匆忙离开,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稍事休息,下楼去,龙抱着电话,一脸疲惫。婚庆公司的卡车停在门口,正在卸货,龙在一旁观看,时而指点。

龙回来好些天了,找婚庆,订酒店,筹备物资,事无巨细,全由自己操持。

我哥结婚前几天还在上班,他焦虑不安,打电话给爸,爸说,你放心,家里一切有我和你妈。爸妈在家里把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

我问龙,怎么不在老家办?龙说,家里没人。

我说,妈妈在四川?他说嗯。我说,还没见过你弟弟呢,四岁了吧?他点头。

次日早,我们出发前往三度,去新娘家接亲。两位伴郎,其中之一是龙的大学好友雨村,另一位是龙的表弟。我与龙的另一大学好友伴行。

过了金沙江后往南穿山谷,翻山丘就是新娘家。新娘是高中同学,曾在桃子飘香的时节捎来桃子一一分给同学。

八时许到新娘家。出礼,纳礼。九时许,发亲。

新郎的亲朋把嫁妆搬到车里,龙捧着花,伴郎随后,我和另一好友次之,去接新娘。

门口是五张红凳子,各置放两杯透明液体,伴郎嘬了嘬,“真酒啊!?”,突然不胜酒力,急回头催我:哥子,上啊!龙不慌不忙,一一举杯一饮而尽。

于是,我们终于挺进到门口。门却上了锁。

初来乍到,新郎和伴郎都没结过婚,不懂得策略,以为慷慨撒红包,门就会开的。里里外外红包掏了个遍,从高高的门上方那孔小小的窗里抛进去,只听得惊天动地的抢叫声,门可是微丝不动。

路人甲这才不紧不慢指点迷津:该从门缝往里递,门一开缝,用力一推不就进去了?

我们正暗暗后悔,门内伴娘发话了。

新娘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是什么?

龙把着门冥思苦想。伴郎说,这我可帮不了了哦。

龙苦思半晌,答:衣服。

相识多少天?两人电话相加等于多少?

一千三百九十。一三一四五二零。

新娘今天买了一块地,什么地?

菜地,园地,包谷地?我心想。龙答:死心塌地!

我惊呆一旁。看来新娘和新郎都是有备而来。

推搡,撞击,诱骗,花言巧语。伴娘是合格的,守门就像守住新娘的心事。

我们一筹莫展之际,窗上抛出一张高中数学试卷。我们捡起试卷,看了看题目,求导。新郎伴郎面面相觑,起了打道回府的打算。要不,我们回去了?

此时,屋内传来伴娘的声音:有小朋友内急,你们都让一让,先让他出去。

我们连忙点头:好好好。大家都是正人君子,从不趁人之危,难道这你还不放心吗?

内急得恰到好处,战局出现转机。

门罅开一丝缝,我趁机死力往里卡,往里挤,像从一支压扁的牙膏里挤牙膏。新郎伴郎在后猛推,像西西弗斯往山顶推巨石。

终于见着伴娘了。

新郎终于见着新娘了。

伴娘临危不乱,继续指挥。原来闯关还没结束。她递出一张纸巾说,吹纸,不许落地,坚持一分钟。我问伴娘,是否不落地就行。伴娘眼有疑色,拿不准我的把戏,说对。

纸巾像抛绣球似的抛上空中,新郎伴郎仰头急吹,差点撞车,将坠地,我一把抓住纸巾,然后……高高举起,站住,让龙放心吹。众皆笑。龙笑得一抽一抽的,吹得一抽一抽的。就像摩托车打不燃了一样。

说出新娘的十二个优点。这间屋里藏了新娘的两只鞋,找到,给新娘穿上,就能带走新娘。

床头柜抽屉里有一只。衣柜顶上有一只。红色高跟鞋。

新郎牵着新娘走前头,伴郎伴娘各撑一把红伞随后。广播里播放着忧伤的音乐,说着感人的送亲语。

九时半,我们的车蜿蜒在青绿的山间了。十时许,抵达酒店。十一时许,婚礼开始。

伴娘伴郎上场。

新郎上场。

新娘挽着父亲的手登台。新郎从岳父手里接过新娘。

交换戒指。交杯酒。吻定终身。

接者,主持人高声欢请新人父母亲大人登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龙的爸妈。妈妈穿一身粉红衣服,龙和她长得很像。叔有些瘦弱,略显拘谨。

新人父母似乎有些害羞,久久没有上台。主持人再次有请新人父母上台。新娘踮脚张望,龙却站着不动,表情严肃。

那一刻,龙肯定想到了他的父亲。父亲死去六年了。

六年前,龙接到广东某地派出所的电话,说他的父亲走丢了。龙请了假急忙去找父亲。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年初先去了上海,后又转到广东,在工地干活。

父亲找到了,却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从家里出发时的那个父亲了。父亲变得有些神志不清。

龙带父亲去医院做检查。急性白血病。手术费要几十万。龙找遍了亲朋借钱,依然杯水车薪。

父亲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沉睡过去。龙常常在父亲睡去的时候,走到江边,一次次嚎啕大哭。

父亲醒了。他拔掉身上的管子,对龙说:儿子,我们回家!

接到龙的电话的时候,我在图书馆。他问我借钱。那时我拢共有两千多块钱,转了两千给他。他没多说什么,话筒里的声音干干的,空空的,像要反抗什么,却又压抑着什么,就像初夏暴雨过后的田野。龙已一文不名。拿着这笔钱,他结了欠的账,办了出院手续,叫了个车,陪父亲回家。

那趟路程好像特别远,远得直通生离死别,那趟路程也好像特别近,近得没时间陪父亲老去。龙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止不住流。

后六年,龙从川大毕业,走过云南、四川、重庆、深圳、北京,居无定所,漂泊不定。妈妈有了新的归宿,搬到了四川。从此,家里只他一个人。

主持人带领新郎走到新娘面前时,问:新郎,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龙说:求婚。

你知道怎么求婚吗?

单膝跪地。

主持人说,求婚是有讲究的,如果你希望新娘将来为你生一个男孩,就左膝跪地,你希望新娘将来为你生一个女孩,就右膝跪地,你希望新娘将来为你生一对龙凤双胞胎,就双膝跪地,新郎,你会怎么选呢?

新郎新娘笑弯了腰。龙双膝着地:老婆,嫁给我吧!

主持人问:请问新郎,你愿意娶面前的这位女士为妻,并承诺,无论贫穷与富贵,顺境与逆境,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容颜如何老去,都不离不弃,永远珍惜她,保护她吗?

龙说,我愿意。

请问新娘,你愿意以面前的这位男士为夫,并承诺,无论贫穷与富贵,顺境与逆境,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容颜如何老去,都不离不弃,永远跟随他,理解他,支持他吗?

雨说,我愿意。

从此,家还是一个家,一个人成了两个人。

我在婚礼终场前离开,往家赶去。假期车票奇缺,我买到次日回深的车票。回深前,我要回家看望爸妈。

我打电话给爸,请他半小时后下城里来接我。爸说,他在四姨娘家,特意下城来接我。

早上,爸妈晒了苞谷下城来,去四姨娘家看望外婆。外婆摔了。几个月前,外婆生了一场急病。如今,旧病已经痊愈,可下床行走。一日出门时,不小心绊倒,摔伤了腿。幸亏没伤到骨头,小卧即可复原。

四十分钟后,在桥头,我走过红绿灯,爸恰巧驾车平行,妈从车窗望过来。

抵家,放了行李,先纵目览青山,然后下楼上路,走在山的细节里。过了竹林,再穿过田野,不远处就会到猕猴桃园。

转过竹林,此刻触目的,是一所新坟。

二叔的。

谈起二叔来,爸妈唏嘘不已。妈说去年二叔在昆明,还跟她发微信,问哥哥在哪里,在做什么。二叔与爸也常通微信,差不多每天都有。爸说,以前在煤厂,他跟我合得来,同来同往,关系好得很。

我记得小时候,二叔拎着一束光穿过夜里,走到我家,叫上爸一起去上夜班。有些深夜里,爸和二叔,也许还有其他人,拎着许多束光,在黑夜里挖出一个个光亮的空间,空间不断往前开辟,像一个路线复杂的虫洞,身后,黑夜的伤口立即愈合。在矿井里,他们在金黄的泥土里挖出黑色的矿洞。在天底下,他们从黑色的夜晚中挖出金黄的回家路。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个巨大的光圈打在我的窗户上,又投射到我卧室的天花上。然后传来爸的声音:坐哈都哇!

然后传来二叔的声音:不坐了哇。

二叔拎着光,继续挖到家门口。

后来,煤厂关闭,都失了业。凭着一点手艺,凭着吃苦耐劳,勤奋好学的品质,村里人往东南沿海开天辟地,往成都西安拓土开疆。

千里之外,是吆喝,起早贪黑,拥挤的出租屋,便宜的路边摊,滚动的汗水,黧黑的脊梁。家里,新屋挺拔起来,子女成长起来,儿媳接进门来。

二叔二婶在上海一家生产涵管电桩的工厂工作。那天他轮夜班。凌晨五点多,夜朦朦胧胧,黎明躁动着就要破腹而出。再过半小时,就到下班时间,吃早饭,睡觉,等夜晚降临,再开工。工地上机器轰鸣,工人们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在给涵管搭建钢筋骨架。旁边是拉伸钢筋的机器,弯曲的钢筋送进机器,机器发动,钢筋像神经一样绷紧,直直地从另一端出来。二叔等在旁边。钢筋绷断,回弹过来,从二叔的右肩穿进去左肩穿出来。当时人就没了。

爸说,死时还在工作,想起来,挺心疼他的。

厂方为了不耽搁工作,要立马把人送医院去。二婶抱着二叔不让动,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

众人拉扯,才把二人分开。到了医院,钢筋才被取出。

家里,老父亲住院了好几天了。他膝盖以下的双脚肿胀,无法行走。

家人怕他承受不了打击,隐瞒了儿子死去的消息。孙媳在医院照顾他,见她以泪洗面,询问何事。

孙媳说,全家人都外出了,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好累。

后几天,二叔的骨灰回来了。人们告诉了老人真相。老人颤颤巍巍,哭肿了双眼。

猕猴桃长到拇指大,青涩稚嫩。爸妈说天道不好,落了不少。

回到院子,偶然往竹林弯看过去,绿竹疏影中,我看到一团青烟。仔细一辨,原来是水泥抹面的新坟。

爸开着他的红色三轮车,搭着妈,接到我,车里有一袋金黄色的枇杷,我们绕青绿的山往家去。

妈说,昨天听说我回来了,担心我回家没菜吃,三伯娘把自家猪脑壳煮了,还要推豆腐。

我听了感动又愧疚。每次归家,三伯娘总会送来很多饭菜,牛肉炖竹笋,猪头肉,排骨等等,在农家,这些菜都不是日常食物,是囤着留着,在重要的节日,有重大的事情,来了重要的客人,才会从静心收藏的屋里小心翼翼取出,清洗,入锅,上桌。初夏有枇杷,入秋有柑橘、蜂糖梨。多少个孤身的日子,无论是爸还是我还是家里其他人,三伯三伯娘都会做好饭菜,让我们别生火,去他家吃饭。三伯夫妇的厨房、饭菜安顿了我们慌乱疲惫的身心。

从猕猴桃园回来,见爸在牛圈旁枇杷树下摘枇杷。爸说良种枇杷个头大,但味酸,不如小枇杷香甜。他把袋子给我,上了树。我本想我上,正吃着随手摘下的枇杷,爸抢了先。爸左手手把着树枝,身子歪斜,右手伸出,够着一枝浓翠金黄,一捺,一折,夺得一簇星光或月光。

爸摘着枇杷,说,明天妈要推包谷粑吃。

回来一趟,不过一天,爸妈如临大敌,声势浩大,好吃的全拿出来。我想不必如此麻烦,但长辈是不会听的。

爸说,芳想吃,妈做了带上去。我说,街上买几个就行了。

爸说,她不放心,苞谷都泡好了。

三人围坐吃枇杷。良种的大个,鸡蛋大小,汁多,但味淡且酸。自家种的本地枇杷,个小,但香甜,有枇杷味。还是山里摘的野枇杷最有枇杷味。小时候,妈带着我们三兄妹上坡做活回来,经过溪木弯,我们在树下等着,妈翻上树去,摘下金黄的枇杷。我们就着皮吃下枇杷,一路欢声回来。

爸把皮一剥,枇杷嘬进嘴里,皮一扔,说,小枇杷好是好吃,皮厚肉少,剥半天,肉才饭粒大。

吃了枇杷,妈备菜,我换了衣服,放进洗衣机,上楼躺一会,忽然睡去,醒来已四时。下楼,菜已洗净备好,等着下锅。

妈见我醒来,踱进厨房,开始做饭。

爸笑对我说,昨晚肯定太累了。我坐着也打瞌睡,我就起来走一走,好了些。

妈说,那就炒菜咯。

出门,衣服也已晾好。

饭桌上聊龙的婚事。妈问是哪个朋友,来过我家没。我说来过的。

饭后洗碗,我抢先,妈说她洗第一遍,我洗第二遍,如何?

母子一道洗碗,是交流的好机会,多少交心话都在此时生发。

妈说,又教了半年了,现在感觉好些没。

我说,现在好多了,有了经验,去年刚入职,教得不好,期中考试平均分才六十多,这次期中考,有两个班平均分八十了。

妈把这话听心里去了,与后来提到的老师等级混到一起,她以为教书越厉害就越往高拔,晚上洗脚时她说,书教得好,以后可能调你教大学。

后又说到工资的事。爸一听,问,涨工资了?

我说,没涨。

爸说,桂林哥说教师资格证分等级,等级越高,工资越高。

我说,不是教师资格证有等级,是教师有级别,有初级、中级、高级,级别越高,工资越高。

爸的眼里长了个白点,还是妈发现的。昨天去医院,医生挑白点,眼皮一翻,底下还藏了几个。

爸说这事时,我投去关切的目光。他注意到了。这些年,家人总为爸的安危提心吊胆。他说没事,医生说这种白点许多人都有,挑了就没事,继续长,会刮眼皮,到时候就难弄了。

洗碗时,妈悄悄跟我调侃爸,以前去四姨娘家看外婆,到了就搬根板凳,借副眼镜,遛都不遛,玩手机。今天你看他,医生说少看手机,不玩了吧。

晚上爸玩手机,被妈逮着,又调侃了一翻。玩与不玩,妈总能调侃上。

妈说四伯娘来电话,说买了虾,叫尽都下去玩。

我说,不想去,找不到说的。

妈说,四伯娘前些天还念叨呢,说你小时候放学回来都会去他们家看看。

我说,那时候小。

碗洗得差不多了,妈收拾屋里,我在院里小坐,看云看天看山川,爸路过,妈把话跟爸复述了一遍。

爸说,年轻人跟老年人倒没说的,跟雄哥东姐有共同话题噻。

妈看我颇无聊,忽然兴起,说,掏萢儿去叭,跟娃娃儿些齐,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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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斗篷萢熟了,以前常带着院里小孩去摘。那时六爷家的大弟弟,水哥家的大侄子才七八岁十一二岁,小弟弟小侄子刚能走稳路,半路上不走了,非得抱抱。如今,我已从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大弟弟大侄子上了初中,变得沉默寡言了。小弟弟兴勤和小侄子宇阳长大了六七岁八九岁,来找我玩。

傍晚,三伯娘做的排骨炖春笋,清水豆腐端到了我家厨房。

嫂嫂(唐)又端着清水豆腐往李勇(妻姓杨)家去。

妈说,先跟我们家抬豆腐来,又跟他六爷家抬去,杨大姐又跟李勇家抬去。

爸说,杨大姐又跟李勇抬去?

妈说,杨大姐啊。

爸说,杨大姐?

妈含笑乜了爸一眼说,唐大姐我说。

你这种当官要不得,哪儿去做报告,心头想的跟嘴头说的不一样。爸说。

三人在竹林弯理蒜。妈指挥爸去拿个撮箕来。爸拿了个铁皮的来。妈委婉地表示得换一个,这个另有重用。爸调头回去拿胶皮的。边走边说,话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妈偷笑。

夫妻两个,风雨三十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个的,不去茵,可挂在厨房灶头上空,平时烧火做饭,可防虫防潮,以留种。

小个的,去茵,平时入菜。

爸说,你走了,我不开火,要沤烂。

妈说,硬是我走了把柴都背走了,烧不燃火了。

爸说,个人在屋头,电磁炉上弄来吃就行了。

妈说,你去带人,我在屋头,要是我在屋头,天天烧火弄饭。

爸一剑封喉,好有人来的时候,你还是在电磁炉上一掇一掇的呢。

三人笑。

晚上,把接到一个电话,说厦门有工地缺人,五百一天,如果组队承包,还能分得更多,去不去?

二十多米高的架子,且不论高,若遇大风台风,摔得个粉身碎骨。村里许多人都在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做活,死伤不少人了。

爸询问思索许久,回绝了邀约。

要不去昆明,跟妈一切带孩子吧?爸总推脱。他说现在还做得动,就多做点。可是活却越来越不需要他们了,城市越来越不需要他们了。

次日早,五六点,我听到楼下有动静,先是电磨响动,后是锅碗瓢盆的声响。爸妈在推包谷粑了。我是下午的高铁,中午就得走。爸妈怕我吃不上,早早起来准备。我又昏昏睡去。醒来时,黑色的大铁锅里已贴满太阳。

吃过早饭,收拾衣服,打整行李。爸说昨天外套里纸巾没拿出来,洗完衣服,拎起来,满是白碎屑。锑盆装上清水,浪了四五趟才清干净。

外甥贝贝和二宝上来邀请我们去吃西瓜。外婆买了一个大西瓜哦。二宝走路一摇一晃的,说话嗲嗲的。

姐弟俩一唱一和,兴勤和宇阳蠢蠢欲动。却要我去,兴勤说,除非林哥去我才去。宇阳说,二叔,走嘛。我说,我不想去。宇阳说,你不去,兴勤也不去。不知何时,宇阳又跟贝贝争论上了,一个说我大,我是姐姐,一个虽然自知小一个月,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哥哥。爸说,爷爷说过,我们家的娃娃儿连得起来。

连得起来,什么意思,我想。

嫂嫂说,意思是一轮带一轮的嘛?

三伯为大,其次四伯,再其次我爸,六爷,幺爹。三伯四伯成人时,爸年少,六爷幺爹年幼。三伯成婚,后有大姐二姐水哥,其次是四伯家小琴姐,冬姐,雄哥,再其次是我哥,我,我妹。后又有六爷家的两位弟弟,幺爹家弟弟。姐姐们的孩子。每每隔两岁到三岁,大者带小,小为大复带小,连续不断,生生不息。

我本想晚一天回深,直到临近出发我还在抢次日的票,可惜不成。离开的时间快到了,妈做饭给我吃。每次归家,妈必做好吃的给我吃,巴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做一遍。每次归家,妈也必说道一番外面的饭菜与家里的饭菜。城市里的猪肉不香,油不香故菜也不香。

家里的菜有猪肉味,油有油味,菜有菜味。妈又问食堂如今有何菜品。我一愣。因为城市里的菜失去了时间,失去了季节。而在乡村,菜总是按时播种,随时生长,应时上桌。

桌上摆了六个菜。妈说,在家里随便一做,就是一桌菜。我说,就这顿。

三人笑。

明天,妈也要去昆明带孙子天天了。家里将剩下爸一个人。

妈说。我们走了,你爸在屋里就只有一个菜。

爸说,和饭炒。

下山时,我们在小林场望见三伯娘三伯在浓翠的玉米地里浇粪。爸说,要不要跟你三伯三伯娘道一声?我说好。

三轮车停在路边,三伯坐在玉米林里,转过头来冲我们微微地笑。

三伯,三伯娘,我走了,你们保重。

三伯挥一挥手,说好。

三伯多大了?

六十多,六十四五吧。

自爷爷去世之后,三伯三伯娘就是家里的天了。

列车下午四时出发,东进南度,攒动的人头,像千千万万个过去里千千万万个二叔,从西部,从乡村,涌进城市,工厂。

列车穿越在山间,向着昼夜的分界线,时间的起点,历史的前线,生存的空间,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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