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听我说
那是一个昏沉的午后,我躺在一张狭长的椅子上歇午觉,意识混沌,半梦半醒。
突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女人问:“他今天下午的安排是什么?”语气有点谄媚。一个嗓子粗糙的男生说:“无所事事和自责。”
“是。”那个女人答道。
她喜欢那个男人,我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
这种喜欢是那种对男人职位比她高、还算英俊和风评不错的喜欢。是的,她就是喜欢这些附加值,喜欢这些东西就好像喜欢一件斗篷一样。谁披上这件斗篷,她就喜欢谁。
她是个婊子。
男人对她不屑一顾。他心知肚明她的喜欢,也对她喜欢下的肤浅一览无遗。但是他绝不会戳穿她,他只是安然的享受着崇拜的眼神和卑微的讨好。他深知自己的卑劣和盛名下的草莽,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喜欢更能安慰他随着头发日益脱落而减少的自尊了。
他是个人渣。
我得见一见他们的将军。
我将自我从躯体中抽离,变成一缕白色的烟雾,然后变换形状,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我坐在风的臂弯里,看向长椅上的身体。它就是一堆肉,中间横叉着几根骨头。风一过,皮、肉、骨分离,像是塑料袋一样被一下吹鼓、一下吹瘪。
我从这一对男女中间穿过。
“抓住它!”
“抓住它!”
他们两个大喊着,狰狞的表情很有夫妻相。
我欢快地飘着,飘到了将军面前。他很有威仪,方脸,啤酒肚,坐在一把厚重的红椅子上。椅子在一张扑克牌里。
“将军。”我冲他问好。
“是你啊,你很久没来了。”他严肃地说,“请坐。”
我点点头,从羽毛下方伸出两根长毛,盘成麻花样坐下。
“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一对男女推搡着跑过来,在离我们不远处急刹住脚步,心急如焚地瞪着我。
“它来告状了!它来告状了!”
“不、不!哦,我紧张地快吐了!”
“请讲。”将军的八字胡随着他的气息变化晃动。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向他诉说:
“将军,您瞧,我这个人人生一直很艰难。小的时候常常生病,有一次因为牙疼,三天没吃东西,差点死掉。好不容易活下来,又瘦得跟个麻杆似的,没人疼没人爱。我跟家人不亲近,没有朋友,工作吧,还不顺利……对不起,我本来不想抱怨来着……但是,我已经一无是处、无比凄惨了,您为什么还派他们两个来折磨我呢?”
将军认真的听我说着,时不时还点头表示赞同,听到我的疑问后,他一挥手把我身后的那对男女变成了两只白鹅。然后才解释道:
“如你所知,我手下有很多兵,他们有的循规蹈矩,有的能言善辩。我根据他们不同的特征派他们到不同的人身边安排一生。我也派过其他的士兵给你,在你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你还很善变,还很顽劣,还经常吹牛皮。”
将军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但是!”他板起脸,接着说道:“你拒绝了那些士兵,你没有听从他们的安排。你不肯在好日头里读书,也不愿意跟孩子们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你总是挑一个拉着窗帘的房间,伏在案子上写啊写。你待人不和善,甚至厌恶与他人的必要交谈。一旦有人指出你的缺点,你就洋洋得意,不以为然。”
将军摇着头,似乎很失望的样子,接着说:
“我的士兵们铩羽而归,再也不肯去碰钉子,只有他们两个。”将军指着那两只正抻着脖子互相吼叫的白鹅,“他们两个是临时工,责任心不强,工作也马马虎虎,但是正好跟你成为良配。他俩一个要求不高,一个验收不严,在负责你人生的工作期间从来没有争执或抱怨。所以,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他说的都对,我都明白,但是我还是不死心的争论道:“将军,上帝会敲两次门,您能不能也再给我一次机会呢?我不想由他们两个掌管我的人生,我想要两个不一样的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将军被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气乐了。
“我要一对夫妇,丈夫是那种充满阳刚之气的欧洲人,个子高,手臂有力,会赤裸着上身做早餐。妻子是那种温顺的亚洲女性,年纪比丈夫大一两岁,贤惠,漂亮,把家里和自己都收拾的一尘不染。他们是相爱的,这是当然。”
“没有。”将军吐出冰碴子似的两个字,说完就不理我了。
我很难过。
我从羽毛变回了自己的样子,走到了两只大白鹅前,捏着鹅颈,用力一折。
鹅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短卷发的女人和一个腿毛很长的男人。
我第一次仔细看他们俩的样子,真的挺普通的。
“请别再跟着我了。”我说,“我不喜欢你们为我安排的人生。”
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喜欢你,要不你们去结个婚吧!”我对那个男人说。
男人谨慎地后退两步。
“他不想娶你,要不你不要喜欢他了吧!”我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冲我翻了个白眼。
“你看,您们都不喜欢,凭什么我就要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愿意。”我说。
没有人回答我。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醒一醒,你怎么了?”
我睁开眼睛,一只燕子站在窗边问我,“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呢?”
我坐起来摸了摸汗湿的头发,又把自己摔在床上,小声说:“我不高兴。”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它不屑地说,然后就轻快地飞走了。
我的狗在门外叫着,似乎想告诉我些什么,可是我听不懂。就好像,我想要对将军说些什么,他却没听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