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长发及腰

初中以前，我对自己的头发完全没有自主权。在母亲的眼里，长发飘飘就是最高的审美。因而，从我记事起，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剪过头发，除了偶尔修剪开叉的发尾。于是，我的头发悄无声息地过了我的肩，过了我的腰，最后像一根马尾一样悬挂在我的背后，直达我的尾椎。母亲总是无比满意地看着我的头发，忍不住赞叹：“真美！”

可是，任何的美丽都要付出代价，我自然无法幸免。

每天，我必须早早起床，洗脸，刷牙然后梳发，花费不少的时间。每隔两天，我必须认真清洗和吹干我的头发，否则，就会油头满面，形象全无。炎热的夏天，我不得不顶着一头厚重的长发忍受汗水的煎熬，寒冷的冬天，我也不得不纵容冰冷的发丝钻进我温暖的脖颈和后背。更糟糕的是，有一年，我不小心被小伙伴传染了虱子，整个头皮瘙痒难耐，连上课也无法专心。我恨不得将头发全部剃掉，留个光头，让虱子无处藏身。然而母亲坚决地制止了我的念头。在她看来，几只虱子，不足为患。

母亲买来杀虫剂，仔仔细细地喷洒在我的头发上，然后用一条毛巾把我的头发严严实实地包住，想要将我头发里的虱子一窝端掉。可惜，事与愿违。虱子的生命力太过强劲，一如既往地在我头发里活蹦乱窜并从我的头皮吸取血液和养分。之后，母亲又试过用啤酒甚至用煤油等匪夷所思的杀虱方法，无一见效。无计可施的母亲只好启动人工捉虱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灭虱大法，在明亮的阳光下一撮头发一撮头发地帮我翻找虱子。那样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十分好笑，而在当时却只是觉得尴尬又郁闷。

因为母亲的执着，我成了学校里头发最长的女生。母亲非常骄傲，虽然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相反，我渐渐生出一些逆反心理。凭什么其他女生可以留短发，凭什么我要忍受梳洗打理长发的痛苦？年幼的我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只剩下满满的怨愤。

我一次一次地向母亲请求：“可不可以剪短我的头发？”得到的答案始终是不容置疑的的否定。母亲总是对我说：“你这头发多美呀，剪掉就太可惜了。我想留都留不来呢。”

母亲的头发也很长，只是远不及我。她的头发一长到固定的长度就会自然地干枯，无法继续长长，因而她不得不忍痛割发。母亲一直羡慕别人的长发，每每看到漂亮的长发就移不开眼睛。后来她有了我，便自然而然地希望我能拥有她梦寐以求的长发。人啊，最爱的莫不是得不到。

时光荏苒。转眼，我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学校离家更远，课业也更重。我无暇顾及我的头发，复又萌生出剪短之意。趁着母亲不注意，我偷偷地跑去了理发店。理发的姐姐和我相熟，在她还没落剪之前，她认真地问我：“你确定你要剪短吗？”我一秒钟都没有迟疑，无比坚定地回答：“确定。”然后，咔擦一声，刀起发落，我的头发齐根断掉。

我小心翼翼地回了家，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母亲见到我短发的模样，无比惊讶，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在确认我是自己剪短了头发以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神里只有深深的失落。那个她一直视为宝贝的乖巧的女儿，悄然长大，不再听她的话，甚至背地里偷偷剪掉了她最爱的长发。除了妥协，她还能做什么呢。

自此，我开启了我长达十几年的短发时代。

剪了短发以后才发现，生活是多么的轻松和自在。那些繁琐的梳洗打理步骤，全部可以省略。在时间紧迫的早晨，我甚至可以不梳头，换上衣服鞋子就出门。领略到短发妙处的我，彻底不愿再留长发，常常头发刚一过耳，就立马请理发师帮我剪短。初中，高中，大学，我的头发越留越短，简单，明朗，朝气蓬勃。工作以后，我也依然保留着短发，远远看去像个男孩。常常有好心的朋友劝我:“为什么不换个发型呢？女生留长发更好看，更有气质呢。”母亲也是无比担忧：“女孩子，头发还是别剪太短了，都没人追了。”我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顶着一头短发独来独往。

原以为我的头发会一直这么“短”下去，谁料，两年前，我突然心血来潮，想改变自己维持多年的短发形象，于是下定决心再蓄长发。时隔多年，蓄发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尤其是头发半长不长时最难忍受。好在我意志坚定，不轻易放弃，半年之后，终于可以束成马尾，一年之后，终于可以让长发洒落肩头。

我的改变得到了很多人的肯定，他们都说，蓄起长发的我更加温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长发披肩的模样，透出从未有过的淑女范，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奇怪的是，我比想象中开心也比想象中快乐。或许，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缘故。

而今，我的头发刚刚过肩，既易于打理，又不失温婉。长发及腰，怕是只会留存于儿时的记忆中了吧。兜兜转转这么久，才明白，取悦他人，不如取悦自己，自己开心快乐才是此生的目的。毕竟，生命中的第一主角，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