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长安
在乱跑，在满是油菜花的田野间乱跑；在奔腾，在死亡的恐惧下跟随着潮水奔腾。我再次看到了盛满彼岸花的苍白骷髅，那是死都无法掩埋的岁月尘埃。
1
柳长安在梦里再次看到了那个他所熟悉的孙西北，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家乡的鲤鱼桥上，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就这样注视着彼此，孙西北还是那般的瘦弱，从小到大都是；她的眼眸还是那般的闪亮，她的头发依然浓密，她的笑容依就美丽……柳长安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
柳长安穿着深灰色的棉质睡衣走到偌大的客厅，点起一支香烟，一圈一圈的烟雾向远处散去。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天花板的法式吊灯，笑了笑：“西北，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2
柳长安和孙西北是打娘胎里出来的青梅竹马，鲤鱼沟一些大人或许都还记得他们曾经一起玩耍的模样，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孙西北和柳长安同一天出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孙西北的母亲和柳长安的父亲是挚友，两人都在乡里的工作，一个妇联主任一个粮站队长，巧的是他俩也是青梅竹马。
孙西北和柳长安的家离的很近，有多近呢，用一句方言说就是，撒泡尿就到了。孙西北还是孩子的时候经常对柳长安说，你以后不要再在家门口洗澡了，我站在我家就能看到。每次说到这个，柳长安回家后都会跟母亲嚷嚷着以后也要在屋里洗澡。
孙西北和柳长安一起上的小学，中学，本来也要一起考大学的，如果没有变故的话，我想，可能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孩子可能都会有两个，三个。
小时候的孙西北很瘦，她比柳长安要瘦的多，但每次村长的儿子柳成杰欺负柳长安的时候她都会站在柳长安前面。柳成杰不敢惹孙西北，因为她母亲是妇联的主任。其实柳成杰与柳长安也没什么仇，只不过看到孙西北和他每天在一起就不爽，仅此而已。
那时的孙西北呀，可是老师面前的大红人，同辈中的佼佼者。老师们一提到孙西北都会赞不绝口，家长们教训孩子都会说，你多学学你们班的孙西北。
那时的柳长安是孙西北屁股后的跟屁虫，那时的柳长安胆小怯懦，那时的柳长安不够出众，或者是他的出众被孙西北所掩盖。但他很满足，因为孙西北只对他一个人那么好，好吃的会分他一半，会在老师父母面前说好话，放学后只等他一个人回家。
那时候的柳长安最喜欢炫耀的就是孙西北单独地告诉他老师的作业，单独的为他讲故事。即便明明这些他都知道，但他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再问一遍。孙西北就会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周围围着一圈人，只对他一个人讲。
3
本来以为时间就会这么安静的流淌着，本来还想着圣诞节送什么礼物给孙西北的时候，突然什么都变了。很突然，很莫名其妙，但柳长安还是接受了，用他还未健全的理智来接受生来最惨烈的自尊摧残。
柳长安的父亲和孙西北的母亲在粮站偷情，赤裸着全身被抓了个现行。当时是怎样的，柳长安不知道，那时他和孙西北一起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他还在想着圣诞礼物的事呢。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回来之后母亲告诉他的。母亲在家中哭喊着，数落着父亲曾经的所有过往，将父亲往日的一切都抖落在阳光下，暴露在众人面前。母亲怀疑着，辱骂着，柳长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这时的柳长安是多么羡慕那些地下生物，这时的柳长安感觉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热，仿佛要将自己烧死一般。他拼命的劝说着母亲，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之后的一切都变了，变的陌生而又压抑。
家中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父母之间隔上了厚厚的一面墙。父亲对于那天母亲的做法耿耿于怀，开始不回家，甚至还提出了离婚。
这件事很快在学校传开了，柳长安和孙西北没有再一起学习了，也没有再一起吃饭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未再说过。
一切都变了，就像夏日突然变天一样，生活压的柳长安喘不过气来。
4
柳长安心中想着，他跟孙西北应该算是完了。他很不甘心，但又很无奈。
大三备考前四个月，柳长安的母亲与父亲争执之后，选择了喝农药自杀。
那是一个伤心的下午，柳长安在回家的路上心慌乱如麻，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他不敢猜想。
看到母亲遗体的那瞬间，柳长安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周围亲戚的话语他听不到，周围一切都恍惚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忘了自己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孙西北和她的母亲。
母亲的丧事处理完，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期间孙西北来找过柳长安很多次，安慰他，讲笑话，跟他聊一些学校的事，告知作业，给他补习。
在这之后的数月，柳长安和孙西北又恢复了从前的形影不离。我想，或许你会对柳长安的迅速转变有些不满，但确切的说，柳长安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柳长安了。
5
五月的天空总是会向世人展现出若隐若现的阴霾，柳长安看着窗外飘落的点点雨滴，心中莫名的惆怅着。他想要离开这个生他养他地方，他想要去一个新的城市，做一个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孙西北哭红了双眼跑进了教室，后面紧跟着的是她的主任母亲，柳长安笑了，一种讽刺的笑。
“我问你，是谁，是谁，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是不是柳长安！”说着，她的主任母亲转头看向了柳长安。
柳长安若有若无地笑着：“您在骂谁不要脸呢?说你自己你！还有，什么事可跟我没关系，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在家乡的鲤鱼桥上，孙西北急迫的看着柳长安：“长安，我怀孕了，我妈一定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长安……”
“哦，是吗?我怎么知道这孩子一定是我的。”
孙西北眼中充满了绝望，她所寄予一生的男人变的这般陌生。
孙西北没有去参加高考，柳长安终于如愿远航。
6
柳长安再次回到鲤鱼沟已经是六年后的事了，这里的一切都变了。鲤鱼沟划到了三桥乡，所有房屋进行了统一的新农村建设，唯独没变的便是那座连通一切的鲤鱼桥。
父亲看了柳长安许久，双鬓已然发白。
“去看看西北吧，那孩子这些年很不容易。”
柳长安再次看到孙西北整个人都怔住了，这哪是他记忆中的孙西北，这就是一个肥胖的农村傻子。倒是孙西北的母亲现在很热情，对柳长安问候了许多。
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柳长安，因为怀孕的事，孙西北的名声坏了。后来嫁到了山里，山里头很快也知道了这事，她丈夫经常对她进行打骂，最后整个人都疯了。送回了娘家来，娘家也不想管这么多，她爸妈在之后几年也离婚了……
柳长安整个人失了魂一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母亲去世的那天。
在家住了几天，柳长安每天都无所事事。闲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报复，如果当初自己站出来承认了，又会是怎样。
晚上吃完饭，柳长安心慌的直跳，他没有和往日一样继续呆在家里。柳长安故意选了一条没人散步的小路，他讨厌碰到熟人，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着走着，来到了鲤鱼桥。柳长安想起了很多往日的事，而每段回忆中，又都有那个熟悉的孙西北。远处摇摇晃晃的走来一个臃肿的身影，柳长安转身想走，却又迈不开脚，“西北，孙西北，我是长安，柳长安啊！”
桥中央，柳长安双眼浸满了泪水，孙西北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自说自话走开了。
7
直到柳长安离开家乡，村里人也没有找到孙家的那个疯子。他们象征性的找了一下，妇联主任象征性的哭了两声，孙西北以一个下贱、放荡、肥胖、脏乱、疯癫的形象永远消失了。
柳长安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雾，没有声息、没有表情地留着泪。
西北，下辈子要来找我，把我欠你的还你。
我踏着不同往日的轻盈步伐，再度走进了被遗忘的家乡梦魇；我踱步于炼狱深处的九曲黄泉，为你弹奏一曲世人禁忌的安魂之曲；我翻新了鲤鱼河底沉积已久的腥臭淤泥，终于找到了如从前那般纯粹的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