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悲悯情怀《听见》中
一个年轻有为的中学教师,太年轻了,年轻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于冲动之下打伤学生的耳朵,由此引发了连串反应:家长讹钱,学校停课,同事轻蔑,网络攻击,种种打击下,最后以楼上一跃而结束了生命。
悲乎!草木一秋,人命岂如蝼蚁?
想当年,我一气之下匿名举报政府拖欠教师工资一事,要求及时发放,否则要动员老师们罢工罢课。事发后,原来的所谓朋友伙计个个噤若寒蝉,变得不与我说话、也没哪个站在这个方面点赞,上下楼看见了,形如陌路。会场前,几个人闲聊着,说起这个话题,某个领导肯定地说那个人迟早要被处理的。说话的这人,人见人躲。据说一帮人打球时,当要分人对打时,很少人要他。不是性格内向的事情,也不是因为他来自异省他乡,而是人们讨厌他打小报告。只有一个人,X某某,人称小个子,爱好跑步,不甘平庸,曾经搞了个停薪留职下海混了一年,他说“没什么的,即使查到了也没有可怕的!”。话虽如此,很多人不同意的。如今形势非常时期,要开会了,人们都变得谨言慎行,深怕这样那样。依稀记得S,国字脸,关公像,一位和我一样爱好打篮球的热血青年,曾经勇敢上前夺下一把菜刀,那是一把即将挥向值周教师的邪恶的道具;一位和我刚出道不久竭力争取上游的教师,年龄二十出头,也愁容满面,一次进到我房间,寒暄两句竟然无语,趁我洗手间隙,他留了言——心急。一语道破天机!当时的我犹如迷路孩子久行不到目标突然又看到了一点希望,以至于心里有阵阵温暖。
这是回族作家马金莲的小说《听见》的主要事件。当我看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它所写的事,也是日常生活尤其媒体和网络中最常见、常见到令人麻木因而可以无视的事件。叙事从容、平实,不温不火,即使出现戏剧性的转折,比如,学生耳朵里竟然插着一支去帽的钢笔。比如,家长索取赔偿金时的冷酷态度,皆在安排很好的调度中和情理之中。可一气读完,禁不住心生悲愤,悲愤之余,又忍不住要写一点什么。深陷其中的职业人士,往往都是身不由己——“我进入前,一再说服自己要克制,可是看到他们那个做法,我忍不住上去揍他了!”陈姓副校长这样解释他某天傍晚接到举报到食堂处置用饮水机洗头的学生一事。正常人都会知道,洗头洗身子应去洗澡间或者合乎情理的取水地方,绝不能在盛放汤水的饮水机下洗。偏偏有的人那样做了,偏偏有人举报了,偏偏是作为领导的你路过,你能不生气?
小说好在它敢于写一个人人熟悉的日常性事件。学生厌学,课堂上开小差捣乱现象被老师发现了,不惜体罚处置,这在中小学校那是见怪不怪,是很常见的事件。有的人(特别是所谓的正义联盟网民)觉得罪孽,人权啊、法律啊,言之凿凿,甚至口诛笔伐。实际上,很多做爹妈的,只要有利于孩子成长,还是默认学校老师的某些极端处置办法的,当然前提是确保身体安全。可是民间认可不等同于官方,更不等于社会。
其次《听见》内部有一个强大的艺术逻辑,它运用了这个逻辑,于杂乱无理蛮横冷酷的生活现象中,找到了、并呈现了真实的生活逻辑。《听见》里的学生家长,也是一个老师,一个出身农村、老实本分的小学教师,也曾对孩子恨铁不成钢,恼怒、无奈、暴力,但能够容忍一切,包括老婆的溺爱。出了事后,本不应同类相逼。可是身在社会,前后四个电话,热情变成冷漠,说话越来越少。亲戚朋友的撺掇,一点点地把人性的贪欲勾出来,连看不惯的儿子志东有时也要极尽逼真地“表演”!好人如何慢慢变得恐怖,让人恐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它说的是一个旁观者未必清的现象,比如因施工导致停车难一事,有车一族会说:您看看,停车位都没有,叫我停那?而所在商铺业主有看法了——其他我不管,但你不能影响我的生意啊!交通执法部门说法是:因道路施工,敬请车主们注意,用车、停车以不影响其他交通参与者为标准,否则该罚款记分的照常进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取决于立场,站在什么位置看问题,那是关键。
第三,一掌不至于致人残废,遑论置人于死地,因而一掌于伦理上亦不为罪行。
小说结尾的“听见”意象颇具寓意:合力作恶的氛围中,厌学的年轻人这回可真是不知所措,于逃往省城的路途中,内外“意识”听不见了。我觉得这是不是报应?中国人相信因果报应,平民百姓尤甚。无疑,主人公之一的志东是众恶合力下的牺牲品,作为当事者也是始作俑者,由他承担有一定的道理。篇末点题,揭示了事件的社会意义——当贪欲膨胀时,它专以消灭美好为代价——两个年轻人,一个死,一个出走。
《听见》在至深处,弥漫着一种悲悯情怀,在当下,给人以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