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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假面

2023-06-03  本文已影响0人  自羽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文责自负。

人类的习惯总是喜同恶异的,总不喜欢和自己不同的思想、信仰、行为。      胡适

第一章

  刘老头在疫情爆发的时候,不想戴上口罩。戴口罩需遮住嘴巴和鼻子,最能呼吸的两个地方都盖住了,不能直接接触空气。加之73岁的刘老头,脸上布满皱纹,皮肤蜡黄个子随着年龄的增长像缩了水一般,变得矮小,没有年轻时的高大。有了口罩阻隔空气,呼吸就得费力了。

  刘老头不戴口罩的生活很轻松,呼吸也很顺畅。戴上口罩会把空气挡在外面,他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这对一个瘦弱矮小的老年人来说很不友好。要是慢慢放松,心跳慢慢变快,他感到头晕眼花,面红耳赤,很难受。他缺氧了。那时他幻想过,要是耳朵可以呼吸就不会难受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必须戴口罩。要是不戴口罩,会有诸多不便。坐公交乘务员会把他拦下,不许上车;小区保安用铁链把门拴上,还加一把乌黑色大锁,不许上街;超市门口的大婶会把他拦下,不能进超市,就不能买菜,断了生活的必需品。没了生活物资怎么得了?怎么安心活着呢?怎么活得下去呢?

01

  今天早上,刘老头家里的菜吃完了。一段时间不吃饭,人就会肚子饿,没有菜那得出门去超市买,出门就必须戴口罩。他从鞋柜上拿出口罩,挂在耳朵上,正确地戴好口罩。嘴巴和鼻子一点都没有露,盖得严实。病毒隔绝在外面了,空气也挡在外面了。

  一楼的保安转过头,看见他的脸上戴有口罩,才用钥匙打开锁,放他出小区。刘老头想着:这是他的家,为什么不能自己开门呢?他很不满意,又不能和保安发生冲突。要是起了冲突,下次他戴着口罩保安也不会给他开门。那一天他才知道保安的作用,是保护他的安全。“保安”一词是保护安全的缩写。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保安把门打开,慢慢离开小区上了街。

  刚出小区才走几分钟,口罩里温温的,有了些水气,湿漉漉的,快湿掉了。他慢慢驼下来,不停地喘气。每次一次呼吸口罩都会前后起伏。刘老头都感觉自己的生命好像被口罩夺走了,口罩才有生命一般起伏。他的视线也慢慢开始模糊,眼前很多亮闪闪的白点,好像一颗颗星星,路都看不清了,整个人感觉很不自在。他的手悄悄地拉下口罩,露出鼻孔,深吸气了一口气,这才舒服了。

02

  在超市门口站着一位测体温的大婶。她望着向他走来的刘老头,也看见他的黄鼻子露出来了,冲他嚷着:“口罩没戴好,不能进!”等他靠近了,又说,“你要把口鼻盖住,正确戴上口罩才能进。这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大家好。”

  刘老头在大婶面前刻意夸大戴上口罩的难受,说戴口罩会憋死人。见她没有反应,又说,“我只进去几分钟,买几颗白菜就出来,几分钟就出来,不耽误事!”

  “不行,这是规定。”大婶用手指着贴在墙上的公告,补充道:“这不是针对你一个!”

  “进去几分钟,马上出来,这也不可以!”他向前跨了一步,要强闯。大婶用娇小的身体挡住他,不让他进超市。眼神透露出些许乞求,慢慢说着:“我也只是拿工资吃饭。不要为难我好不好。”说完她低下头。刘老头看着她的个子,比他还要矮,感觉她很可怜。强闯的想法消散了,剩下同情与理解。他转身走了几步,打算离去。大婶看着他的背影喊道:“谢谢你的理解!”离开几步,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早上没吃饭,现在饿了。摸着肚子,低下头,叹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把口罩提了上去,盖住口鼻,服了软。鼻尖感觉暖暖的,里面湿了。那是刚才说话时不小心喷出来的口水。还闻到一股酸臭味,他又把口罩拉下来透气,真是恶心。几分钟后,他重新戴上口罩,感觉很不自在。刘老头转过来,大婶看见他的口罩戴好了,才拿出白色体温枪,扫了一下手腕,放他进超市。

  刘老头进入超市,就看见里面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婆。那些年轻力壮的成年人,都为了谋生,没在老家。现在小镇只剩下孤寡的老人留在镇上,哪都去不了。

  春节是他们唯一能团聚的时间。传染病没有丝毫预兆的出现。刘老头小镇上有三个人被传染了。他们不停咳嗽,持续发着高烧,浑身无力,四肢酸痛。症状一个人传另一个人十分危险。据说有一个人还因为高烧,病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冒,居然还能致人于死?这件事弄得小镇上的居民惶惶不安。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不敢出门了。某一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戴口罩可以预防新冠。有了第一个人戴上口罩,很快第二个人也戴上口罩,接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最后无论男女老少都戴上口罩出门,无一例外。疫情刚开始那会儿,大家都是自愿戴口罩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戴口罩成为一种必要,成为一种要求:不戴口罩,不能出门。

  病毒的传染性,让每条公路设有关卡。即使没有关卡,公交车、地铁、飞机都停运了,还是没法回家。昨天刘老头在卧室接到儿子的电话。刘勇在电话里说:“今年疫情,我不能回家。给你打了一千块钱。”两句话后,手机传出枯燥的“嘟嘟”声。刘老头举着手机,湿了眼眶,望着天花板,自语了一句,“今年不回家啊……”慢慢回过神来,放下手机,无力地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清晨,他起床打开冰箱,想着炒一盘青菜,再煮一些白米粥填肚子。没想到冰箱里面空荡荡的,便饿着肚子出门去超市。

  超市里面混乱不堪,过道铺满了摘下来的菜叶,连价签都掉在地上,看不见真实的卖价。导购小妹没有把掉在地上价签贴上,反而在旁边呵斥,呼吁老大爷、老太太遵守秩序,不要抢购,理性购物。可是效果甚微。那些人仗着自己年龄大,倚老卖老,充耳不闻。一直往塑料袋里装,还把烂叶子摘下来,丢在地上。他们认为疫情不可能马上结束,会持续很久,要做足长期准备。现在出门,也没有以前方便,很麻烦,干脆多囤些粮食,免得再次出门。

  刘老头踩着菜叶,走到卖白菜的摊位。看见它们被很多人拿来拿去,伤痕累累,没了精神,东倒西歪的放在货架上,焉了。挑选十几分钟,才看见三个新鲜的,充满生气的,没有被人糟蹋的新鲜白菜,拿起来放进塑料袋里。

  “刘老头,好久没见啦!”

  刘老头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老头,年龄和他差不多。那人有一张油腻的脸,和干黄的皮肤,驼着背,却扬起头,举着又脏又油的手掌向他挥动。那是摸过垃圾的手,长期和垃圾接触,油渍在手上已经洗不掉了。刘老头没有因为手脏和他保持距离,反而向他点头,和他来往。

第二章

  几年前刘勇,还没有在镇上买房。刘老头来小镇买菜,有半小时车程。某一天清晨,他走得匆忙,钱包忘了带。在超市里挑满了两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猪肉、排骨、腊肉、包心菜,以及一些水果。加在收银台付钱,他在身上四个口袋都摸过了,才想起钱包忘了带,身上只有些零钱,要向收银员打120元欠条。可是收银员让他放下塑料袋,离开。告诉他必须付了钱才能带走。他只能空着手走出超市。那时还没有新冠,这家超市生意兴隆,顾客络绎不绝。

  他突然挡住进超市的陌生男子,向他伸手借132元,另外12元是回家的车费。男子推开他,说着,“别挡路!”他退了几步,乖乖地站到一旁,低声下气地哀求,希望他能可怜一下。可是男子抛下他,头也不回地踏进超市。刘老头看见他的背影慢慢消失。

  他向来往的每一个人寻找帮助,仍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又换一种方式,说着胸有成竹的承诺,“我一定会还钱的,请你们相信我!”可是那些路人都躲着他,害怕再次上当受骗,不敢理会,丢下他进入超市。这时收银员也冲出来让他滚远点乞讨,别耽误超市生意。他只能灰溜溜地走到马路边声嘶力竭地吼叫,渐渐他的呼唤变得微软,开始乞求,放下自尊很是可怜。

  刘老头把一切可能借到钱的方法,都尝试了,仍然没有借到一分钱,就差跪下了。借不到钱,只能走路,这要花6小时,走20公里,这实在太远了。他必须把钱借到,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下头,啪的一声跪在马路边,这下他认清了现实。乞讨了三小时,膝盖又红又疼,口水在叫喊声中干了。他们在路边看着一个60岁大爷跪在地上,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从他身旁匆匆走过,不会伸出援手,假装看不见。

  有个初中生向刘老头看了一眼,他的同学从身后靠了过来,冲他耳边说道:“这样的人是骗子!”刘老头听见他们把白的说成黑的,想站起来解释,可是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啥,这样的人是骗子?”

  “小时候被这样的骗子,骗走400元。和他一模一样,说‘回家没钱,回到家立刻还钱’事实上,借钱出去的钱根本拿不回来,现在我再也不会借任何东西!”

  “对了,你说过……”两人离刘老头越来越远,声音慢慢消失,留下刘老头一人跪在马路边。

  刘老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对这个冷漠的社会彻底失望,再也站不起了。他在小镇也没有一个亲戚能投奔亲戚,举目无亲,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到了晚上挨饿受冻,只能站起来,离开冷漠的小镇。

  “喂!你站这里干嘛?”一人向他搭话。那时张老头脸上还不油腻,他的还是不干净,今天在垃圾场又捡了不少瓶瓶罐罐。

  “我要向你借132元。120元是用来买菜,12元是车费回家,可以借我吗?”刘老头放下尊严再次求人借钱。张老头转过身,刘老头看着熟悉的背影,想起对他弃之不顾的,冷漠的人。突然变了脸色,失去理智说着:“我知道你不愿意,就和他们 ……”

  张老头突然转过身,没等他说完,立马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纸币塞进他手里。刘老头不可思议看着红色纸币,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太多了。我不能收!”又把红色纸币推向张老头怀里。张老头挡住他的手,再次把纸币硬塞进他的手里,“我没有零钱了,拿着吧!”那只脏兮兮的手,刘老头碰到了。他本应该躲开,可是他非但没有躲,反而握住那只手,“真是太感谢你了!不是你,真不知道怎么办!”又看着超市说:“在给钱的时候,摸口袋才发觉钱包忘在身上没有钱。向超市打欠条,那些人认为我不会还钱,不信任我能还钱,挑好的蔬菜扣押了,不让带走。现在又得去超市拿回来。”说完他低下头叹了一声。

  “正好我也要去买菜,一起吧!”他们俩人一同走进超市。张老头进来看见左边是肉类,右边是蔬菜,他把目光停在右边。这时刘老头收银台上看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到,他放在这里的袋子消失了。他看向收银员,等待一个解释。

  “三个小时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你走了,全放上货架了。”刘老头瞪了一眼收银员,便很快收敛,故作平静,不想和她们发生争执。

  “可以离开再选吧?”他好像在收银员,又好像在征求张老头的同意。

  “去吧。”张老头向他说道。刘老头不等收银员回应,就离开了,向左边走,去卖肉的摊位。张老头一直盯着他,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去买肉了。本来是想拿回剩下78元,才和他一起买菜的,现在隐隐觉得是被骗了。他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刘老头,万一他出来,看见自己两手空空,显得尴尬,是不信任他,一种别扭的情绪推着他走进超市深处。

  张老头一定要赶在刘老头之前结账,没有精心挑选,拿着白菜就往里放,看到什么都拿起来放进塑料袋,装满两个袋子就跑向收银台付钱。这样可以堵住他,把剩下的82元拿回来。

  与此同时刘老头选肉着急,他没有再挑选腊肉,也没有买水果。只挑选了猪肉和排骨和一些配菜,还没装满两个袋子,就走向收银台,他一定要抢在张老头之前。有人认为他是逃债,心里暗自庆幸没有借钱,这次不会骗。

  张老头不知道刘老头的想法,他带着两个袋子的蔬菜,快步走出来,祈祷着刘老头还没有离开,结账时还顺带问收银员他出来没有。收银员说,已经结账离开了。张老头心里突然凉下来,被骗了,伤心的出了超市。在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好像在等人。

  他看见张老头向他走来,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拖着他走进超市。当着收银员的面,洪亮地说着:“我说过把钱给你的。现在就给你把剩余128元给你,剩下的72元我明天一定会还钱,放心吧!”他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见,一点面子也不留给收银员。他在意地看了一眼收银员,又瞥一眼冷漠的人们。此时收银员真正投入到工作,点头哈腰地给顾客收钱,找零,没有看向他。刘老头尴尬得低下头,好像在找地缝钻下去。

  张老头听到这番话,眼睛润了,为自己刚才对他的不信任感到愧疚。告诉他,就是一件小事,用不着大张旗鼓道谢。刘老头挠了挠头,也感觉有些夸张。他们俩人的友谊正是从这一刻展开。以后他们在超市相遇,都会相互招手,聊几句。三年后刘老头搬来小镇,第二天就拜访了张老头。从那时起他们常常相互串门,顺带吃个便饭。

第三章

  “你买这么少够吃吗?”张老头问道。

  “这些还少?!”

  “少了。看见没有,他们都在抢购。万一抢完了,就买不到。我们也应该抢,这样不会挨饿。”说着他提起三个袋子,好像在告诉他,我买了这么多,你也多买点吧。

  刘老头看着三个沉甸甸的袋子,也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有不由得害怕起来,万一抢完,白菜再也买不到了。他又转身走向摊位,加购了一袋大米、萝卜、韭菜、鸡蛋、三鲜肉,买了这些,这才满足地走向收银台。

  这时先一步结账的张老头在收银台嚷着:“以前不是这个价!现在好贵啊!”

  “涨价有一段时间了。”收银员脸上带着微笑,礼貌地告诉他。

  “我不要了!”他放下手里东西。

  “你先别急,我问一下老板,帮你争取一下。”张老头走上前接着排队,正好和离开的收银员擦肩而过。

  老板坐在办公室叼着香烟,吐出烟雾,整个办公室烟雾缭绕,好像一层薄薄的雾。收银员突然打开门冲进来,对他说:“有一个老头对涨价不满意,该怎么办?”

  “不必管他,”店长手里拿着烟,给出自己的思考,“他们要吃饭必须买,而我们是小镇上最大超市,没有之一。”他停顿一下,举起香烟,吸了一口,接着说:“那些小商贩,因为疫情又不可以出来卖菜,他们就只能来超市买菜。要是为他一个人恢复原价,这价还涨不涨了?”

  “那我的工资也会跟着涨吗?”收银员悄悄抬头,弱弱地看向他问道,她害怕老板。

  “说不定会。”老板眯着眼,为她画了一个饼,狡猾地告诉她。心里盘算着:她不干了,有的是人干,我们的国家不缺为了赚的奴隶。

  收银员相信了,脸上盖不住地兴奋,小嘴情不自禁弯成弧线,难以控制住。如此一来她不必帮张老头说话。出了门,下压着脸。可不能让他们看到这得意的模样。在收银台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甜甜地告诉他:“这是不能的哦。老板说没有这个先例嘞。”瞧她装模作样的态度,张老头感觉被戏弄了,脸急成了红色。冲上前,抓起收银员的白色衣襟,“你说什么?!”他会如此生气,并不奇怪。张老头已经退休了,不过他还是坚持工作,那是扫大街。时常翻翻路边的垃圾桶,捡起桶里的瓶瓶罐罐、瓦楞纸板,拿去垃圾回收站换些钱,他是拾荒者。涨了两毛钱对他来说是一件大事。

  “你干什么?要买就买,不滚开啊!”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我要早点回家,别耽误大家时间行不行!”

  “为了你一个人,我们已经等很久了!”排队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嚷起来。

  “你们太过分了吧!”刘老头转过身冲着黑压压的人群喊道。

  “关你屁事!”有人冲他吼道。

  “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为他说话?”又一个人反问道。

  “是啊!是啊!”剩下的人开始附和,声势浩大。刘老头卡在喉咙的“朋友”两字,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看着他们说不上话。

  此时张老头的脸颊发烫,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又像偷钱的小偷,被当场抓住的样子。悄悄放下收银小姐姐,放下袋子。趁大家的目光没有看着他,偷偷离开离开超市。

  收银员催促道:“下一个!”一个女生接上队伍,队伍前进了一步,吵闹声慢慢平息了。他们提上各自买的东西,陆续离开超市。刘老头依旧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慢慢靠近,看见价格比以前涨了两毛。他看着收银员,等着一个解释。收银员甜甜地说:“特殊时期,习惯就好了。今后可能都是这个价。”他要吃饭,只能任由宰割,只有付108.89元,提上袋子默默离开超市,回家了。

  刘老头在家里,摘下口罩,一股酸味飘在空气中,肚子里某些东西涌上喉咙,手捂住嘴,咽下快要吐出的胃液。这时没有受到阻拦的新鲜空气,向他扑来,进入鼻腔。翻涌的肚子,慢慢地平静下来。还是待在家里,不用戴口罩最自在。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刘老头不想再出门了。也不认为抢购是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反而觉得张老头很明智。可是在关键时候他没有挺身而出,突然阴下脸,很是愧疚。向他去电,邀请他来吃饭,以减轻内心的愧疚。可是他在电话里拒绝了,解释说:“现在不能随便串门,我来不了。”停顿一会儿,又说:“我还是把菜买回来吧。这样的事还多着,不习惯日子怎么好过?怎么好好生活?”

  刘老头在电话里一言不发,隔了一阵,张老头挂断电话,戴上口罩出门。在超市门口,他小心地把头探进去,向里面瞧。看见刚才的收银员没在里面,换了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挤出勇气向前踏一步,像是奔赴即将死亡的战场一般。这次买的东西比早上还多两个袋子,短时间内他绝不会再来这家超市买菜。

第四章

  刘老头吃完午饭,接到一个电话,是镇西边杨老头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约他下棋,想把两周前留下的残局下完。了却心中一件大事。

  刘老头喜欢下象棋。有一次他从镇东边坐公交车来镇西边,遇见在公园里下象棋的杨老头。他周围有一圈儿人在看他下棋。刘老头挤进去,看见杨老头下错一步,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听得杨老头烦起来,“觉得我下得不好是吧。你来和下一盘。”杨老头指着他说。

  刘老头坐到石凳上,才下几步,杨老头停下手,陷入深深的思考,两分钟才向前走一步。无论杨老头怎么挣扎,都被刘老头吃得只剩下一个帅,杨老头惨败。杨老头毫不吝啬称赞他非常厉害,求他再下一盘。当然,他还是输了。不过他愈战愈勇,还主动询问怎么才能提升棋艺。刘老头耐心向他讲解,解释方法。第三盘他们僵持十几分钟才结束。杨老头是个不服输的人,又要求和他下棋,两人一直下到晚上,杨老头一次也没赢,围观的人群已经走光,只剩下他和杨老头。杨老头觉得很奇怪,在西镇没有一个棋友赢过他,有了疑心,说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住在镇东边,那里也有棋友。我和他们下过一次,就不再和我下棋了。他们怕输,还不敢面对自己的无能,又非常自大。你和他们不同,总有一天你会赢,我会输。”

  “怎么可能,都二十几盘,我一次也没赢过。”

  “没关系只要坚持,就一定能赢。”

  “是这样吗?”

  “是的。”刘老头肯定回答道。

  为了赢刘老头,杨老头买来纸笔,记下每一步,结束后他就回忆对局,要是想不起来,就和刘老头复盘一下,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这样的记录是有必要的。老杨头的棋艺很快有了长进。

  以前来围观的人群也和杨老头下棋,那些人很少赢,经常是输。他们没有赢的想法,不当回事。只当成消遣,一点也不重视,输赢无所谓。不过围观群众却喜欢看他和刘老头下棋,喜欢杨老头不服输的精神。他们喜欢看不服输的人,却不喜欢自己成为不服输的人,就算自己能够得到收获,变得更好也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学习。

  两周前杨老头和刘老头,再次约棋。刘老头最近和他下棋越来越吃力,感觉今天可能会输,想找个好理由推掉。他想起自己被当地棋友拒绝,找不到人下棋。只能一人分饰两角,一个人孤单的摆弄棋子的经历,眼角里闪过一些寒光。他没能拒绝,答应赴约,去西镇和他下棋。出门听见,许久未用的广播开始响起,“非必要,不要出门。”

  那时公交也没有停运,坐上公交车,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司机看了他一眼,说,“特殊时期还出门?”

  “有重要的事。”司机啥也没说,还是把他送到公园。今天公园里很冷清。往日的公园里偶尔还有环卫工人清扫落叶,今天没有,也没有人来围观,大家都响应了号召没有出门。只有两个人是例外。杨老头坐在石凳上,已经摆好棋子,在等着他。

  “今天我一定会赢的。”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也许是这样才只能跑来这里下棋吧,都怪我没有手下留情,东镇的棋友都离开了。”

  “这有啥,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和你下棋的!”说着,他向前移动了一个红色的兵。刚开始刘老头就大意了,两分钟就被吃掉了一只马。他从未长时间思考过,今天不一样了,他谨慎起来,思考了三分钟。一旁的杨老头自豪地说:“怎么样?这次我的长进很大吧!”

  “下棋别说话。”刘老头呵斥他,杨老头从未见过刘老头如此认真。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小心,担心输掉。刘老头用五分钟思考了多种被吃掉的可能性,最终向前移动了一个車,向前深入敌营,发起进攻。

01

  “你们在干啥?!”一个人穿着黑色保安服,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在远处喊道。口罩挡住声音,他们下得专注,都没听见。保安看见他们一点也不动,被无视了,很生气冲过去,质问道:“没听见广播说不能出门吗?!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你们在外面。为什么你们不在家好好待着!不知道现在疫情很严重!!!”

  杨老头站起来对保安说着:“哎呀!我们下完这一盘就走。”

  “你放心,我用两分钟就能结束掉。”

  “你认为今天能这么容易赢?!开玩笑!我可是带着必胜信念来的。”说完杨老头又坐下,不愿意离开。

  “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还是当我不存在?!”他拍向棋盘,刚才的落子全乱了,他是故意的。

  “你这是做什么?!”刘老头突然站起来,个头上虽然比他矮上几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完全不介意动起手殴打保安,等待着他动手。

  “现在是特殊情况,理解一下吧。我也是依法办事啊!”

  杨老头听见依法办事,立马就服软了。拦住刘老头,对着保安,极其不耐烦地说:“好好好!我们走,回家去,支持你的工作,这好了吧。”

  “这样最好。”保安转身离开,不忘回头提醒一句:“我很快就转回来了,要是看见你们还在公园,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又坐下来,刘老头摆上棋子还打算继续,向杨老头问道:“还记得刚才摆放的位置吗?”可是杨老头却把棋子收进棋盒里,“走吧,回去了。下次找你下棋。”他没有想到,下一次是在三年后。那段时间两人都一直挂念这件事,今天杨老头又打来电话约棋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赴约,现在他不想出门,以疫情太严重为由拒绝了。事实上,他更在意口罩里令人恶心的唾液,坐公交必须戴口罩,他不想出门。

  “要不试试网络象棋吧,闷在家真的太难了。我最近在玩这个。”刘老头说道。

  “好,我去下载一个。”杨老头挂断了电话,拿起女儿送他的二手智能手机,在手机的玻璃上别扭地写下“网络象棋”四个字。他不会用拼音,手写是最习惯的方式。下载好,安装上。又给刘老头打来电话,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刘老头在电话里告诉他一串长长数字,让他加好友。两人加上好友,他们用了三天,就对网络象棋失去了兴趣。他们都感觉手机屏幕很滑,不方便。还是摸着圆圆的棋子感觉好,和人面对面交流感觉好。第二天下午他们都把软件卸载了。

  他们都是落后于时代的老人,很难习惯网上的事,年轻人却很轻松。一些人趁机把网上的生意越做大,赚的钱越来越多,盆满钵满。刘勇被关在家的时间,便习惯了网上点外卖、买蔬菜、甚至在网上买药。三年前,他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一些事情变成习惯,很难改变。

第五章

  三年后疫情结束,可以不用戴口罩。因为戴口罩感觉束缚的人,重获自由。刘老头成为第一个人摘下口罩的人。那天清早刘老头刚起床就接到刘勇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今天买了车票,晚上到家。刘老头开心得说不出话,决定去超市买排骨,做红烧排骨,那是刘勇最爱吃的。

  他走出卧室,来到客厅,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眼看着就要踏出脚步,出门了,可是他停住了,在门口一动不动,摸了摸脸,感觉脸上少了什么。口罩戴了三年,突然说没就没,感到不适挺正常的,又从抽屉拿出口罩戴在脸上。他弯下腰穿鞋,吸着空气,口罩又紧贴鼻子,喘不过气,呼吸更累了,他又把口罩摘下来。又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把口罩放在鞋柜上,手背擦着额头的虚汗,呼吸急促,好像作出一个重大决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才鼓足勇气下楼。

  他看见小区保安的脸上还是挂着口罩。刘老头想着:这肯定是一个人,理应来说,大家应该都摘掉口罩了。带着这样的想法,走出小区。又看见赶路的人脸上还是挂着口罩,蓝色的、黑色的、粉色的,连小孩子都戴口罩了。每个人都舍不得扔掉,只有他一个人扔掉口罩。

  他觉得有陌生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又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和他擦肩而过。还感觉些人好像要问他为什么没有戴口罩?他一直期待有人,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可是走了几分钟,也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他又大胆起来,直直往前走,时不时张望,试着寻找一个不戴口罩的同类。有了同类能得到一些安慰,会变得好受些。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人和他一样不戴口罩,他会有种安心感。不烦恼,不烦躁,自由自在。

  可是刘老头都看见超市了,仍然没有一个人摘下了口罩,也没有一个人问他。在超市门口,看门的大婶才问出他期待已久的问题,“你怎么没有戴口罩?”

  “现在都解封了,不用带了。”他的腰直挺挺地站着,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理直气壮。

  “可是……”大婶还想说什么。

  “有什么可是的?”试探性地向超市挪一步,“总之上面说过解封了,这就对了!”不管门口大婶是否阻拦坚持向前走,又用余光悄悄看着大婶,想知道她有没有阻拦。看见她没有动,啥也没说。他不再理会,走进了超市。

01

  超市里排骨的标价和三年前一样,没有降回原价,仍然贵了三毛。他在附近闲逛,想找一些便宜的猪肉代替排骨。转念一想,刘勇要回家了,怎么可以让他吃这些呢?那可是自己宝贝儿子啊!虽然他长大了,宝贝儿子就是宝贝儿子,这点一直没变。又转回来,狠下心买了,十斤排骨,不怕花钱。在水果区买些香蕉,又去蔬菜区买了白菜、胡萝卜,恰好遇见张老头弯腰挑选白萝卜。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想知道他有没有戴口罩。张老头抬起头,看见刘老头,嘴角微微上扬,有些高兴,可是被口罩挡住了,刘老头看不见。

  刘老头看着他提着两个袋子,问道:“你买好了?”

  “还差两个白萝卜,买了就走。”

  “你怎么没戴口罩?”他向弯腰捡白萝卜的张老头问道。见张老头埋头捡白萝卜,没有搭理,又说:“你不觉得戴口罩很难受吗?呼吸困难啥的,你把口罩摘了更好。”

  张老头站起身,提起两个袋子,“不好吧,大家都戴着啊!没有一个人摘下口罩。最好还是戴上,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听到这样的话,刘老头脊梁发寒,开始担心被感染,悄悄摸了摸兜,突然僵住了,突然说,“才不戴口罩,反正现在放开了,我不怕!!”刘老头把目光看向了收银台,想要早点离开超市,先一步离开,张老头跟在身后。

  到了收银台,他看见三年前的收银员已经离开,换了一个又矮又胖的女生。“三年前涨的价,还没降回来?”

  “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这回事。”听起来像是推卸责任,不过她真的是新来的,刘老头也知道。没法追究超市涨价的事。

  张老头跟在后面,反讽道:“价格都涨上去了,怎么可能降下来,有这么奇怪的事?不降才是正常的。”他对涨价非常不满意,还没办法改变,自己又必须在这里买菜,一肚子怨气。

  刘老头叹了口气,付了钱,收银员给他两个大袋子,上面有超市的LOGO。一只手提一个,两只手提两个。提在手上,沉甸甸的。两人同行三分钟,在十字路口分开了。几分钟后,刘老头双手被袋子勒成紫色。他记得下一个路口,有个公交站,那里有长椅。等车的乘客累了,可以坐在上面休息。去小镇西边也要在这里坐公交。坚持往前走了两分钟,看见一个大妈坐在长椅上。他坐上去,大妈看了他一眼。刘老头认为大婶注意到他没有戴口罩,故意挪远了距离,有意保持距离,还低下头看手机,装作不在意。

  刘老头很在意,认为大妈误会了,非要开口解释。可是大妈眼睛一直盯着手机,他找不到机会解释。眼睛看向他,又缩回来。又害怕贸然说出口会打扰她,让她生气。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分钟,慢慢碰她的肩膀,尬尴地笑着说:“今天出门急,忘了口罩不好意思哈!”

  “啊?”她没反应过来。

  于是,刘老头又重复了一遍。大妈才反应过来,“嗯,没事。”说完又低下头看手机。还没到一分钟,大妈又突然站起来,上了公交车。刘老头顿时脸上一阵辛辣,从耳根红到脸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定是没有戴口罩被讨厌了。他们都认为我感染了病毒,担心自己感染,才离开的。”大妈刚走,刘老头一刻也待不下去,提起两个袋子回家。一路上,他的脸烫烫的,好像做了一件不得光的事,要逃离案发现场。

  回到家,他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在客厅走来走去,走累了就去卧室躺会儿,闭上眼也睡不着,时间长了觉得厌烦。离开卧室,看见早晨放在鞋柜上口罩的,走过去拿起来,戴在脸上,整个人突然安静了。这是他一直寻找的感觉。

02

  月亮挂在夜空。门外传来“扣扣”的敲门声,是刚下公交车的刘勇在敲门。刘老头突然从厨房探出头出,打开门,他看见一个右手拉着黑色行李箱,身穿白色衬衫,个头比刘老头还高出几厘米的年轻人。他突然问道:“在家里也戴口罩?”其实刘老头连做饭都戴着口罩,家里也戴着口罩不肯摘下来。如同蜗牛不肯离开它的壳,非得背在背上。

  他迟疑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戴口罩,犹豫地说着,“隔绝油烟吧。”又进一步解释道:“厨房里面油烟味挺重的。”刘老头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快进来,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红色排骨!”又说,“你先去卧室放下行李,几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他又走进厨房,烧一锅开水,把下午做好的红烧排骨装在陶瓷碗里,水开后排骨连同陶瓷碗放进锅里,几分钟后,红烧排骨冒着热气。又用娴熟的手法在厨房炒一些小菜,自从老伴离开后,他都是自己做饭。炒好菜,便扯着嗓子,喊着刘勇出来。

  儿子收拾好行李出来,还是看见父亲脸上的口罩还没摘掉,有些不悦,“还把口罩戴着干嘛?你不吃吗?”

  “我不饿,你吃吧。”站在一旁的刘老头说道。

  刘勇固执地走进厨房,盛了一碗饭,又拿起筷子,伸长了手,给他的碗里夹菜,“吃一点吧,今天辛苦了。”

  刘老头看着碗里的排骨,不吃的话,这些只能扔进垃圾桶了。这是浪费钱,慢慢说:“好吧,少吃一点。”坐在凳子上,举起两只手,拉住耳挂,把口罩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想着:要是耳朵能吃饭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戴上口罩吃饭了。

  吃了饭他环顾四周,又把口罩上,好像在害怕什么。刘勇劝他把口罩摘下,他不听还走进卧室关上门。他总是戴着口罩,在客厅看电视要戴口罩,在洗手间要戴口罩,在厨房戴口罩,连晚上在卧室睡觉也是戴着口罩的。这七天里,刘勇无论怎么劝都没用,他就是如此顽固。

  这天公司打来电话,催他回去上班。刘勇要离开家了,收拾行李那天晚上刘老头戴着口罩,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卧室,塞给他200元路费。刘勇爽快接过,拿出钱包当面,把两百元现金放了进去,父子俩人不需要客套。

  这200元是他打给父亲的,钱还是原来的钱,经过转手,有了微妙的变化:这是父爱,它不会消失。我们正是用钱是传递这份感情的。

  第二天刘老头很早起床戴上口罩,坚持要为儿子送行。刘勇一直不停地拒绝,可是父爱太过浓厚,他还是同意了。

  “你就这样出门?”他问刘勇。

  “没事的,晚点。”

  “最好戴上。”塞给他一个蓝色口罩。他拿在手,犹豫了一会儿,才放进了兜里。刘老头不再劝说,两人一同来到街上。刘勇看见外面很多人仍然戴着口罩,不肯摘掉。他也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把脸遮住。刘老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口罩,这才安心了。到了车站,刘勇回头挥手向他告别。他都没有看见,而是看着脸上的口罩。又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脸,口罩确实还在,安心了。

第六章

  刘勇是一家公司的推销员。他的公司在市中心,紧挨最繁华的商圈,附近还是公交车换乘站,来往的路人很多。刘勇的公司,每天早上主管都要为八个小组分配销售任务。结束后,他拿着一张宣传卡,背着一个包,包里放着试用品。去公司楼下的商圈、公园、顶着太阳,淋着雨,拦住来往的路人,向他们兜售甲方的产品。

  有一天下午,太阳猛烈地晒着刘勇,他还在商圈东奔西跑,累得直喘气,坐在商圈长椅上,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呼吸。一对情侣看见他摘下口罩,第二天和男朋友约会,就说:“我们不戴口罩出门吧。”男朋友顺从了她的意思,也把口罩摘下了。

  一个男孩看见了,也把口罩摘下来。母亲呵斥他,马上要坐公交了,快戴上!

  可是他指着刘勇,“你看他也摘下口罩了!”母亲上了公交,向司机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理解一下。”

  公交车上一位父亲看见小孩子没戴口罩,就感觉疫情不严重了,拉着妻子一起不戴口罩。妻子本来不愿意摘下口罩的,可说话的人是老公,不是别人。不太好拒绝,只能摘下口罩,他们的女儿看见父母都摘下,跟着摘下口罩。这一家人都摘下口罩,半个月后整个小区的居民都摘下口罩了。

  某天下班的刘勇和同事一起回到公司,向主管报告销售情况。他们分公司有8个销售小组,三十一个人,包括主管,全部戴着口罩。主管站在略高一级的台阶上,听着下面的人汇报。平时他们都会回宿舍,结束一天的工作。在离开公司大门的一瞬间,他们都会摘下口罩,自由自在。今天不一样,主管突然说,今天是他生日,邀请同事一起庆祝,地点在楼下的餐厅。刘勇不想去,因为今天也是女朋友的生日,他答应过要陪她。

  不过他的二十九位同事纷纷接受主管的邀请,他稀里糊涂的跟着二十九人的决定,也去陪主管庆祝生日。因为女朋友可以伤害,主管伤害不得。

  主管的生日宴大家都放不开,离开公司三十一人都没有摘下口罩。他们酒店的包间里,戴着口罩聊天。主管又说:“为了不耽误明天工作,就不喝酒吧!”平时最爱喝酒的张三都没有拒绝,剩下二十九人也没一个人想喝酒。说完这番话,主管才摘下口罩。若不是必须摘下口罩才能吃饭,主管是一定不会摘下。因为三十一人里,没一个人摘下口罩,本来主管一直期待有人能摘下的,可是他们都没有摘掉。主管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是看见他们都戴着口罩,自己身为主管,领导人也必须戴着口罩。

  这一餐气氛安静得异常,就像开会一样,一言不发,埋头吃饭,一点都不热闹。他们都想着回家,可是自己又非得留下和主管一起吃饭,这是一种别扭的感受。三十个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在公司里要戴口罩?为什么和主管吃饭要戴上口罩?为什么室外可以不用戴口罩?他们都知道在外面不戴口罩更危险,就是不想戴。他们三十人都稀里糊涂的,想不出为什么,脑子里啥也没有。

01

  疫情刚结束,杨老头常常坐到窗边,透过玻璃看着外面情况。要是一天里从窗户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戴口罩,就说明疫情正式结束了。要是出现一个人,他便待在家里,一步也不出去。这多亏了他的退休金,使得他不需要外出工作,也能吃饱饭。这时他看见一个人影从窗户边走过。他把目光放在脸上,看见他戴着蓝色口罩,没有摘下来。只能忍着棋瘾,一直期待着大家都不戴口罩的一天,就能再次约刘老头下棋。

  一天下午,他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前,观察室外的情况。他的邻居王老头突然来敲门。打开门看见王老头没戴口罩。他说今天忘了带钥匙,老伴也没在家,他没法回家,想去杨老头家里坐坐。两人在客厅在沙发上,啥也不干,实在有些无聊。杨老头从卧室里拿出棋盘,摆在桌上,对王老头说:“来打发时间。”

  王老头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老伴打来的。还没等棋子摆完就对杨老头,说老伴回来了,他要走,留下杨老头一个人在客厅。疫情期间,每天晚上他总是在卧室里,拿起红棋和黑棋,自己和自己下。月光照在脸上,一滴泪悄悄流出来,掉在棋盘上,多么孤单的老人啊!突然放下执念,感觉今天可以摘下口罩了。虽然还有些少数固执的人,坚持戴口罩,也不理会了。想到王老头也没有戴口罩,就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跟着多数人的选择,把口罩摘下来。又给刘老头打电话,约他来公园下完三年前的残局。

  刘老头送别了刘勇,再也不愿意出门了。总是一个人待在客厅、卧室,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环顾四周。自从老伴离开后,他总是孤单一人,现在和他交流只有两人:一个是张老头,一个杨老头。接到了电话,他的心情突然好起来,愉悦地说着,“我一定来。”

  他戴上口罩,来到车站,上了公交,看见已经坐着的乘客,竟然没有一个人戴口罩,现在只有他一个戴口罩。坐在前排第一个椅子上,他感觉那些没戴口罩的总是乘客盯着他,好像在看稀奇古怪的事。尤其是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婆,站起来走了一步,慢慢靠近他,望着他,又突然坐下,把话噎了回去,啥也没说。两分钟后,又再次站起来,走向他,坐在他左边的空位,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刘老头感到一阵不安。公交车在这时停下了,他逃去公交车最后一排,不希望有人一直盯着他。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天真的小男孩,代替老太婆问道:“你感冒了吗?还戴着口罩啊!”

  他挠了挠脑袋,尴尬地说:“没有!”解释道:“说不定哪天疫情又回来了,我戴着口罩,预防一下。”

  “怎么可能呢?现在都开放了,还研发了很多疫苗,完全不用担心。可能全世界只有你一个戴口罩啰。”小男孩咯咯地笑着。刘老头感觉这是嘲笑他的无知、滑稽。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的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低下头咬着牙齿,不这么做,他的嘴会张开,骂道:“关你屁事,多管闲事!”要是小男孩反抗,与他争辩,一定会动手打人,以大欺小。他很困惑,口罩戴也不对,不戴上也不对。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个小男孩让人讨厌。于是,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排,躲开小男孩,不能坐在旁边。

02

  下了公交,走进公园。里面有石凳、石棋盘,那个石棋盘是修建公园周围的邻居提议的,那张桌子带有网格,写了楚汉、汉界。这些东西和三年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刘老头走到公园的西北角,那是平时他和杨老头下棋的地方。那里围了一圈人,和三年前一样热闹。“将!你可输了!”杨老头抬起头得意说,同时看见刘老头到了,急着站起来说,“你可终于来了。”这话一出,观棋的人群都转过头,用灰色的眼光看着他。刘老头看过去,发现他们都没有戴口罩,露出脸好陌生,唯独刘老头还戴着口罩,额头悄悄渗出冷汗,感到不安。

  “你感冒了?还戴着口罩干啥?”杨老头冲他喊着,十分不悦。

  走过去,靠近杨老头,答应道:“要是感冒我就不出门了。”

  杨老头靠近他,推着他的背,按下他的背,让他石凳坐到上,“快,坐下,三年前的棋一直都没有忘。”说完杨老头,走去对面坐下,摆好棋子和三年前一样。两人开始相互厮杀,最激烈的时候,刘老头喊出的“将”,声音被口罩挡住,嗲声嗲气的,像个小姑娘。急得杨老头的脸都红了,求着他说:“你把口罩摘了吧。你把口罩戴上不是阻碍了我们的友谊吗?赶快摘下啊!我听着你说话,真像一个小娘们,很不舒服。我们都摘了,你还戴着口罩干嘛?!就是你一个人没摘下口罩了。”

  “你们看刘老头又在装好市民了。”

  “你真是胆小鬼,害怕疫情回来了?”

  “是啊,我们都摘掉了!”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地谈论,闹哄哄的。他们用陌生目光俯视坐下的刘老头。一定要让他摘下口罩,他们容不下一个异类,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喜欢变色龙,喜欢圆滑的人,讨厌有棱角的人,这样的人出现,他们能把棱角磨掉。

  刘老头抬起头,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容,没有一丝人的温暖。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殷切,好像是吃人的嘴脸。刘老头被众人围着他,感觉缩成了一团,很无助,被孤立感环绕,生出不安,一言不发。

  杨老头扬起嘴角说出一个字:“将!!!”刘老头抬起头看向杨老头。他是那么得意,说得是那样的有力,清脆响亮,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刘老头望得有些出神,脸上流露出羡慕,这就是自由啊!

  “你输了!”

  “嗯,我输了。”他抬起手,拉住耳挂把口罩摘下来,放在桌上,和他们一样了。那一刻,他露出了沮丧。

  “别在意,就是输了一局,我们再来。这次我手下留情怎么样?”

  “谁要手下留情了!这不过是我大意了!再来!再来!”两人一直到太阳落下,围观的人群慢慢变少,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忘了时间,圆圆的月亮冒出来,不看清桌上的棋子是红的还是黑的,刘老头才向他告别。

03

  在车站等了十分钟都没有一辆车经过,看了发车时间表,才知道公交车停运了。他只能追赶最后一班地铁。进了地铁他环顾四周,看见所有人男的、女的、大人、小孩全都戴上了口罩。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地铁上没戴口罩。他想起摘下的口罩,还放在公园的桌子上。刘老头又感觉,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他,目光好像在审问,为什么戴口罩。车来了,他跟随他们上了车,在车厢里走来走去,试图寻找不戴口罩的同类。走了三节车厢,发现这辆车上竟然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戴口罩。吓得退了几步,冒着冷汗,祈祷着赶快到站,他要下车。

  哪怕没有到站,他也下车。要去商店买一个口罩,戴在脸上。没有口罩,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在兜里乱摸了一阵,摸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拿出来一看,原来是裹成一团的口罩。那是很早以前,洗衣服忘取出来的,被洗衣机洗过的口罩,毛的都快掉完了。哪怕口罩里有股潮湿的气味,不比口水酸味好闻,刘老头也不会摘下。

  曾经的刘老头有脾气,有棱角。现在的刘老头就算不把口罩戴在脸上,也要把口罩揣在裤兜里。他明白一件事,要伪装起来。别人怎么做,自己也怎么做。散步的时候,看路边戴口罩人少自己摘下口罩和他们一样;到了超市、地铁站,戴口罩的人多了。他也会把口罩戴上,和他们一样。刘老头一样融入了环境、融入了社会,融入了人群,融化在时代里,成为了大多数……

                                  完结

后记

这篇小说的开头我苦恼了,最近在学《文学理论》。老师谈到,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头需写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不幸”。

又介绍了,《安娜卡列尼娜》最开始的开头:奥布朗斯基家里一切都乱了。作者会想到这句话是因为在弟弟家里,看见他在翻普希金的一本小说,好像是《宾客聚集在别墅里》,这本书开头是:节日前夕客人们都陆续到齐了。

那时的托尔斯泰,感觉这个开头真好,很直接。

那一刻我写下开头第一句话:刘老头在疫情爆发的时候,不想戴上口罩。

结尾处“将”“我输了”,是来自老舍先生《茶馆》一处情节:

80岁的庞老爷,纳穷苦的16岁小女孩为妾。旁边有人两人下棋,突然说:“将!你完了!”正好小说情节也有下象棋,我拿来直接用。


版权声明:这篇小说由笔者精心创作,未经本人授权严禁私自转载、修改等方式此文发布至其它平台,一经发现必定追责到底。

另外本人一直未与简书签约,有意把作品投稿至文学杂志。如果你是文学杂志小说编辑,可以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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