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鞋
好久没有回家看看父亲了，打电话回去问他“大，需要啥？我回来带给你？”父亲说“你回来就行，啥都不要！”电话挂了二分钟后又响起“云，给我买双布鞋吧？脚上的穿着不好走路呢！买便宜点的，十几块钱的那种！”我心里一紧，父亲很少提要求，想必脚上的鞋子真的穿不了了，他才张口！
周末，我提着在“老北京布鞋店”买的鞋回到了家里。父亲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家，我放下东西，急急地跑到路边去等他。六月的天，太阳耀武扬威炙烤着大地，不一会我就汗流浃背。有些怨父亲，这么热的天，地里究竟有多少要紧的活呢？
热得有点胸闷，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我有点等不及了，拨了父亲的电话，无人接听，可能是去地里没有带手机。远处群山绵延，郁郁葱葱的树木片片相连，有深有浅，如一幅功底深厚的大师水墨画。那些裸露的山石看着有点可怜，一定都已经被晒熟了吧？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常去河边玩，有时候玩累了会一屁股坐到被烤的滚烫的青石上，跳起来哇哇大叫！惹得玩伴们个个捧腹大笑！一转眼，岁月催人老，我已四十不惑，而父亲也老了许多。
远远地，一个弓着腰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戴着草帽，背一捆柴禾，步履蹒跚，走得很慢。定眼一看，是我的父亲！他回来了。我赶忙跑过去，“大，大热天的，您又去地里干活！这么晚才回来！”只见父亲满脸通红，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淌下来，流进脖子里。我要拉下他背上的柴禾替他背，他坚持不肯。“看把你衣服弄脏了，不了不了，马上就到家了。你不在家里等我，天这么热，跑出来干嘛？”我只好跟着倔犟的父亲走在他身后。突然发现，那个原本比我高很多的他，已经变得那么瘦小！柴禾压弯了他的腰，不！是生活的艰难困苦，为了供我们姐弟仨上学，一辈子在地里辛苦劳作的父亲，六十几的人看起来竟然有七八十岁的模样！看得出父亲想努力地走得快点，他是怕我热，可是却因为他刻意的加速，身体竟显得有些摇摇晃晃！背上的柴禾也跟着左右摇摆，父亲，如同狂风里的一株草，被突然卷起的大风，任意欺负！我的喉咙噎得难受，可是却无力帮他！那一捆柴禾，如同一座小山，压着我年老体衰的父亲！
目光转到地上，我担心有什么东西绊倒了父亲。于是，我看到了父亲脚上的鞋。那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已经很旧了，鞋帮有点发白，因为旧了变形变松，看起来很不合脚，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我悄悄地擦掉，不敢让他看到。
回到家里，我急忙取出新买的鞋，让父亲穿上试试大小。他笑得很开心，竟然像小孩子似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还没洗脚呢！”我说“我给您洗。”父亲的双脚浸泡在水里，青筋暴起，皮肤有点干裂，记忆里那双厚实的脚板，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岁月的魔术之手偷偷地变了形状，瘦小干瘪，脚指头弯曲，像他永远丢不了的耙地的那把耙子！我轻轻地抚摸着父亲的脚，是这双脚，拖着我们家清苦的生活，带领着我们姐弟，走过人间四季，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如今，父亲老了，他那原本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双腿，也日渐缓慢，日渐沉重！心疼我的父亲！奇怪的是，鞋子大了点！我说“大，你的脚变小了呀！”他笑着说“傻丫头，老了么，肌肉萎缩，脚跟着也就小了呀！”我恍然大悟“是真的吗？”他问“很舒服，多少钱啊？很贵吧？你每次都不听我话，买的贵又乱花钱了吧？”我连忙说“不贵不贵，就你说的十几块钱！”他摇摇头半信半疑。我提起他换下的旧鞋，他赶紧嘱咐“可别扔！给我洗洗，和新的换洗着穿！”我说“好，我这就去洗。”
鞋子被放进水盆里，一盆清水立马变得浑浊不堪！看来，已经好久没有洗了。我拿着鞋刷，一点点的刷去鞋帮上的泥土，三盆水后，握着父亲的鞋，我愣住了…只见橡胶材质的鞋底已经被磨得很薄，一小片地方已经只有几张纸那么厚！也许再过几天，马上就要磨透掉！还有一只鞋底，已经断了两处！难以想象，我的父亲，就是穿着这样的鞋子，还终日在地里干活！还步行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我泪如雨下！愧疚感一时间袭击了我的全身心！我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面对着无力辩解的证据！无言以对！我的父亲，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儿女为他做什么，而我们，都整天忙碌着工作，应酬，忙碌着自己的小日子！却不知道年迈的老父亲，脚上穿着这样一双鞋，往返于他和他永远舍不得撇下的土地和家里！行走在他的晚年生活里！手捧父亲舍不得扔掉的鞋，我努力的压低哭声，愧疚不已！
擦干眼泪，走到父亲面前。当我认真地望着父亲的脸庞，才读懂了岁月不饶人，读懂了沧桑，读懂了只有那一代人才有的不张口求人的倔犟的性格！
“大，鞋都那么旧了，您都不怕走路摔跤吗？”我嗔怪道。他看到了我红红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道“没事，还可以凑合着穿呢，就是人老了走路脚下不利索…怪我…你们忙…”“大”我打断了他的话“您就是太硬气啦！有啥需要就给我们说，不让您种地你又闲不住，让您进城跟着我们住您也说不习惯。穿那样的鞋子您要跟着遭罪呢！我妈在的时候不是给您还做了一双鞋吗？咋没见您穿过呀？”父亲埋下了头，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妈走了，就留了那么一双，我舍不得穿，怕穿烂了，就再也没有啦！”“大…”我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