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世界故事

环普产业园门口的烟火气没了

2021-08-12  本文已影响0人  任没用

1

我站在他们身后,想举起手机拍下眼前的这一幕,却迟迟不敢动手。

拿起手机,放下,又拿起,胆子壮大,聚焦,然后让这乌泱泱的人群成为背景。随即,我从侧旁而入,也成为了背景。

当我转身回头时,却看见他们微微上扬的嘴角,在这烈日当头里,格外的谨慎,似乎又带有一丝无能为力之意。

笑容消失之后,我跟着也笑了。

我笑是因为某种象征身份的东西在生活面前显的力不从心,弱化了,变的可变通了,突然感觉是一种幸事。

这背景就是环普产业园中软门口,一条出口的水泥路连接的马路边上,挤满了从园区里前来买饭的人们,和一些摆放整齐扯着嗓子吆喝的商贩们。

2

“西红柿鸡蛋面,西红柿鸡蛋面...”一辆电摩车上架着白色喇叭,从里边不断且重复传出带有西安方言的腔调,左右两个手把上分别挂着十几个袋子,里面装了已经拌好的面,面是西安人爱吃的拉条子。

电摩旁边站着一位老头,身穿蓝色短袖,衣领敞开,汗水浸湿衣服,深一片,浅一片。老头嘴里一边附和着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一边左右晃动着脑袋,生怕错过人群中买面的人。

“面多钱,好吃不。”有人来买面了。

“十块钱一份,便宜又好吃。”老头说。

“你的支付宝码在哪里?我扫你。”

老头从车把上拿起一袋面,又从电摩的后座箱里掏出一个饭盒,笑嘻嘻的递给那人。然后举起早已挂在脖子上的支付宝码正对着那人,又笑嘻嘻的。

那会儿,正是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

“有蒜没。”那人说。

“蒜肯定有里么,咋陕西人吃面咋能不吃蒜。”老头说着,又从后座箱里拿了几个蒜塞给那人。

有的人买了面,挤过人群,去到路对面,找个阴凉处,蹲下来,把面放在种满绿植的石灰台沿上,一边就着蒜,一边将面大口塞进肚子。

吃完面,没纸了,左右偷看两眼,用手把嘴一摸,摸的一干二净。然后,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根,猛吸一口,朝着眼前热闹的人群吐去,烟散尽,热闹却一直在。

卖西红柿鸡蛋面的老头,每天都把电摩放在出口的路中间。

而其它商贩则有序的排在两边,越靠近里面,在他们的眼里,算是占得先机。

毕竟人们出来时,得先从他们旁边经过。

靠里面卖正宗岐山擀面皮的大叔,摊位跟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一个,两个,三个,一数得有十几个人。

“咋这都是正宗的岐山擀面皮里开,不够吃了,这还有馍馍”大叔操一口正宗的岐山方言,熟练的从三轮车一角拿起自制的调料瓶挨个往马勺里倒,倒完了,再放辣子。

“辣子多还是少”一般这个时候,大叔会问一下。

辣子装在白色塑料桶里,桶深八尺,舀一勺放进去。

“再放点。”大多数人要求辣子多放点,大叔把接有木头的勺子伸进桶里又舀一勺,笑嘻嘻的。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吃辣子,不吃辣子的人,大叔会觉得这些人不懂面皮,“吃面皮咋么能不放辣子,我这辣子可不一般,是面皮的灵魂里开,你尝(shang)一哈就知道咧。”

其实,大叔说对了,我每次吃的时候都会让大叔多放点辣子,他的辣椒真滴香。吃过面皮夹馍没有,辣子放多了,可以买个白饼,夹里面,吃起来也香很。宝鸡人都到么吃里。

黄瓜丝是最紧销的。没黄光丝了,大叔从木头挡板下取出一根黄瓜,在发黄的刨丝板上简单搓两下,用手抓起它们,快速扔进马勺,右手抡几下,倒进旁边的塑料盒子里。边倒边抬头望着下一个人说,“吆,老伙计来咧”。

我第一次去吃的时候,大叔就是对我这么说的,我最后一次去吃的时候大叔还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懂得这些是客套话,是大叔的热情,是大叔的手段,是他们这个圈子耳濡目染的东西,或者他们那个时代传承的东西。我不排斥,也不接受,只是用微笑接着,偶尔也会选择沉默。

于这,我突然想起之前谁说过的一句话,挺好笑的,“你看外冷怂,进屋里来了,都不把人问一哈,叫个啥,我哈好是你姨里开。”

你再往马路边上走,这会已经堵死了,在这晌午街道的人群里,停留过公交车,拉气的大卡车,出租车,还有从这条路上进园区的私家车,还有其它。

喇叭声在这吆喝声中失去了威力,原来从商贩口中快速成句的话,震着喉咙,才是这会的主角。

马路边上有我爱吃的一家饼夹菜,那人的摊位不稳定,懂的人都懂,我要是看见了,就会去买一个。

“夹菜,夹肉,夹鸡蛋。”站在车架里的男人一边搓着面团一边吆喝着,眼神不停的向四周张望。外边站了一位老者,手拿菜刀,弯着腰,慢腾腾的将刚出锅的馍切开。有时候人多,老者切的慢了,会被里边的男人呵斥,“哎呀,你能切快点嘛,你么看人都等着嘛。”说完,男人又对着路过的人群吆喝着,“夹菜,夹肉,夹鸡蛋。”那腔调跟刚才的呵斥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老者是男人的父亲,每次见到,都是弓着腰,从来没见他的腰挺直过。

像他这样带着父亲出来做生意的,在这里很少见到。大多数商贩都是一个人骑着三轮车,管的人来了,便于逃跑,跑的时候,这些人互相交流着,“烤冷面,你走慢噶,那些人我看不追咧,咋在这里等一哈,再说。”

3

我有个同事,在这里吃了两年多,不管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只要一到饭点,他就像一条鱼一样,潜进这嘈杂的集市里,不一会儿,提着饭,便见他又潜了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园区食堂吃,他说:“外边吃的好,还便宜,省时间,里边人多滴,就算排队把饭买哈咧,么地方坐么”。

在这园区上班的人有几万人,总共有三个食堂,中软有一个,是自己家盖的,分两个区域。环普一个,在地下,人们给它起了一个比较好听的名字,叫下沉广场,那里有麦当劳等其它高档且有名的店,两边区域分布着那种普通的门面。还有一个在腾飞大厦的地下,也有一些卖吃的,大厦门口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小排档,其中有家烤冷面,味道还不错。

我第一次去下沉广场吃饭,是我17年刚入职的时候,大学同学请我的。我俩吃的是米饭,我忘记当时我要的是什么菜了,但我清晰的记得那顿饭花了整整18块钱。出来我还跟她感叹,妈呀,你们这里吃饭都这么贵嘛!那我这可怜的工资怕连吃饭都不够吧!说完,她又要拉我去喝饮料,那种大杯的鲜榨汁,最便宜的也要18块钱。

有一次,同事去下沉广场吃米饭,吃出来一个纽扣,从此再没去过那里。

“给你说,不要来这里吃,不要来这里吃,这里人多,没地方坐,你偏不听。”还有一次我在下沉广场食堂里吃饭,一女孩端着饭站在我旁边,对着一男孩,大声呵斥道。

更可气的是,有次我早早下了楼去坑里吃那家有我爱吃的韭菜炒豆腐的米饭,排了半天队,菜都要了,结果扫码没扫出来,后边的人把我挤的满头是汗。大妈死死的捏住装在塑料袋里我要带走的饭说:“小伙子,要么你去外边去扫扫,饭我先给你压这儿。”我挤出人群来到门外,依旧没扫出来,索性直接去了马路边集市。

之前和朋友去腾飞那里吃,要办卡,押金不给退,几个人共用一张卡,把那里吃了个遍之后,同事走在路上便开始吐槽,“我就纳闷,食堂里这些做饭的进来都不带面试的吗?”听完

我嘿嘿一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去中软吃的多,中午饭点,排在人后头,慢慢挤进去,门口的油泼面和驴蹄子面,我经常会打包带走。走的时候再拿点蒜,摆在工位,就着蒜大口吸着,就会引来同事,“你这面看起来香很么,在哪里买的。”

我说:“中软食堂。”

“那人多的很,你都能进去。”同事边伸着懒腰,边拿出工卡,边嘴里说着,“我还是去马路边集市买点豆腐脑吃下算了。”

为了节省时间,为了便宜,为了不拥挤,这里的每个人也许都去过马路边集市吃过东西。或多或少,那里总有一家自己喜欢吃的。

4

记得之前去集市的路上,听到路人说:“咋们堂堂干IT的,月入过万,竟然要在这里吃饭。”我回头看了看这个披着一身黑色皮的男人,心里默默感叹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而另一个人却说:“你别小看他们,他们一个月比你都挣的多。”

真的,我观察过一个卖饼的大哥,每天中午脚底下放着两箱饼,里边有豆沙的,麻辣的,五香的,一个两块钱,妥妥的就卖完了。

我还跟我母亲视频的时候说过这事,要不你来西安给我烙饼吧,咋就做一箱,中午我就挤在人群里卖,这不很快就能攒够娶媳妇的钱了,我母亲笑着说:“你波放屁里开。”

我村里住了五年,习惯了村子街道两边的浓浓的烟火气。有一天中午,朋友发来消息,问我这些人都去哪里了。我说,前几天还在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你拍张照片发过来我看,果真,照片里,街道上剩下的只有停靠在两边的车辆了。

过了几个月,感觉夏天就快要过去了,才有人推着车子偷偷的出来,车上装着满满的一车又大又红的水蜜桃,我赶紧给自己屯了点,生怕再也吃不到。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西瓜的夏天可以叫夏天,但没有水蜜桃的夏天,它可不能称作夏天。

最后一次见卖面皮的大叔时,是我和同事正往马路边的集市走,却在半路碰见了大叔,大叔换了行头,三轮车没了,换成了一个可以推拉的长方形立体的车子,外边包了一层白色粗布,上边印着岐山正宗擀面皮几个大字,正熟练的抡着手里的马勺。

“吆,老伙计,来咧。”我站在边上正诧异呢,大叔这贯口已经来了。同事望着外边马路说道,怎么没人了。

大叔说:“人家不让摆了。”

同事说:“那你为啥还在这里摆着呢?”

大叔笑了笑说:“我给保安送完饭,就没出去。”

于是,我和同事在大叔这里一人买了一碗面皮,一人又加了个馍,提着往回走,听到身旁的人在交头接耳,“环普又开了个食堂,里边可大了。”

我回头望去,这条路上的人很多,都空着手,朝前走着,那方向正是去新食堂的方向。

记得以前,这条路上的人手里都提着白色塑料袋,里边装着饭,脚步匆匆。

可现在饭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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