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报告之四

“那些护士、护工，每天都指指点点, 等着有人死!” “这地方是个黑店! 他们选到谁死谁就得死!”……

凌晨四点，睡不着的老猫回忆了前一段时间躺在住院部走廊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状态。

“你从那儿听到的这些话?谁说的?是谁谁吗?”为了破执着，不得不配合着问。

“不是谁谁。是那些贴在墙上的画说的。”

“那是贴的宣传画，告诉我们操作方法的，上面没有这些黑话呀。”

“反正，墙上的画每天内容都变来变去，像电视一样。”

我明白了。“所以啊老猫，那些药物真的会影响中枢神经。所以后来教授把药停了，因为已经影响神志了。”

好，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很庆幸，老猫还是个有理性思维愿意和人对话的人，尽管病得昏天黑地。

最低限度保留一点理性，很有用。

听说，也有老人病重的时候，觉得屋里的人都是要害自己的，护工都会偷自己的药，让自己自生自灭，云云。这就是病入神志了，不及时排解，很难好转。

人的自我意志到底靠不靠得住呢?

有宗教信仰的人，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大概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吧。

然而，不进入哲学或者宗教讨论，我更在意的是，当人因为身体进入疾病状态的时候，如何保持神志的清明，与人有效的沟通，而不是走向谵妄，这样真的很危险。

曾经认为，只要人有着精神生活，TA对疾病的耐受力可能会好一点，至少有办法转移一下注意力，每天难以忍受的治疗的日常，变得可以容忍。

如果生活内容只剩下治病和吃饭……那真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晚年。

所以那些在病床上加班加点写自己的著述的老前辈，会不会也把这样的活动当作了一个出口?

邻居病房有位老阿姨，八十多岁了，曾经摔断过肋骨所以身上箍着钢圈，每天仍要挣扎着下床，走动，去洗手间，吃饭，洗脸，不欲被人代劳。这是一种生的倔强。

每天空暇时，就找个地方坐下，独自读一本经，有时是金刚经，有时是别的。读经的时候，身体尽量坐得端正，凝神专注不作他想。这样的读经时光，大概也是对身心的疗愈。

所以每每在病区遇见，老阿姨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婉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出现在病痛的人身上，不啻为冬日的阳光!

杨绛先生写《写在人生边上》的时候，大概也经历过病房进出两回的生活。当她执笔写下自己所思考的所追问的哲学问题，病痛似乎也远离。

因此她身后留下的这本小书，被后人评以一语:“理性清明”。窃以为这是随笔写作的典范。

能在精神上开辟疆土的人，不管有没有宗教信仰，都是有福之人啊。

能够用文字把思考留给后人，这福气又增进了一层。

正在读杨庆堃先生的《中国社会中的宗教》。见引荀子云，

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

以儒家的务实，人体的有效使用也就生死之间，所以应该谨慎对待生命中的事情。就算立功立言立德，也是基于有限人寿的时间段内要完成的，有deadline不是。

至于超脱于现世安稳的其他追求，端的看各人造化了。

好好利用生死之间这个有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