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与红红 别是东风情味

小学生时，课文里学到杜牧的《清明》。语文老师讲了一个趣味，说是把每一句诗去掉两个字，意思依旧不改：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
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后来初中时代，语文课里有宋词。语文老师又拿这首《清明》说道，说是改一下标点符号，成为一首词，意思依旧不变：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对我的语文老师们佩服到不能，记忆一辈子深刻。

再后来，我读宋词，读到严蕊的词，读到她的平生，才明白，小学语文老师的说道，其实来自宋代的女词人严蕊。

当然，可见我的小学语文老师是个爱读书的人。这在当年的乡村小学，一个代课老师，已属难得。毕竟那个年代的很多乡村小学老师，都只能照本宣读，难以展开。

据说典故缘自一次宴请之中，有人请严蕊点评杜牧的《清明》诗。

严蕊当即道：

清明就是指时节；行人自然走在路上，骑马、坐轿、乘船都不叫行人；“酒家何处有”已含蓄借问之意；雨天问路，碰到谁就问谁，不必专问牧童。因此，全诗拟为：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当下众人拍手叫绝。

严蕊今浙江台州的黄岩市人。据传，父亲早亡之后家道中落，沦为歌妓。

她善操琴、弈棋、歌舞、丝竹、书画，学识通晓古今，诗词语意清新，四方闻名，有不远千里慕名相访。

淳熙八年春，台州临海东湖红白桃花盛开，当时的台州知府唐仲友一席人聚会东湖，置酒赏玩，招来严蕊等歌妓助兴。

唐仲友道：“今东湖堤岸红白桃花盛开，严子何不以红白桃花为题，赋词一阕？”

严蕊应声即口占《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一时惊倒众人。两人就惺惺相惜，严蕊敬唐仲友人品，唐仲友爱严蕊才华，成就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后因唐仲友与政治对手朱熹政见不合的缘故，严蕊被朱熹诬陷蒙冤入狱。

在狱中，严蕊受尽严刑拷打，朱熹通过狱吏劝诱她招认犯淫，想以此来打击弹劾唐仲友。

严蕊道：

“我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歌妓，纵使真的与太守有越轨的行为，判刑也不至于死罪。然事情有则有、无则无，岂为保身躯，信口诬陷士大夫？我宁可死，要诬害人，断然不可！”

后岳飞之子岳霖，接任浙东提举，巡视台州。岳霖知晓严蕊蒙冤受刑，甚为同情，对严蕊道：“严子侠义、词翰皆闻名于世，今你把自己身世做成词诉我，我为你作主。”

严蕊口占《卜算子·不是爱风尘》。岳霖听罢，感叹无限：“严子果真才女也。字里行间流露出从良之意，我为你脱籍从良。”

说罢取过妓籍除了严蕊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卜算子·不是爱风尘》

这是公元1182年的事情。

这是发生在八百多年前的浙江的春天里的故事，

有悲也有喜。

最近浙江的天气倒是很清明时节，阴雨绵绵，。

早樱，垂丝海棠、紫荆，油菜花、玉兰花……一一盛开。

正是繁花灿烂，一年之中最江南的时节。

早晨，在河边的雨中折了一支海棠花。回家依旧插在花瓶里，心情很清明时节的天气。

我以前喜欢“晓看海棠初着雨”这句诗，因为这句诗里带着我的名字。

现在我依旧喜欢。

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的俗事缠身，烦恼不断，劳碌奔波到不能轻易停顿休息的日子里，依旧能带给我一点点春天的明媚。

近日郁闷到不能，心情就像严蕊词中的那样，“莫问奴归处”。

只想找个陌生的地方，没有责任与负担，没有应酬与逢迎，自由自在；

就像春雨的一朵花，春水得一条鱼，春风里的一片云。

2023/03/23 雨 于医院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