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钱 口罩
电影意象是表现力的重要寄托,一些反复出现的意象元素成为带有暗喻和串珠线的存在
药自然不必多说,一切由药而起,但除此之外,在这部电影中对病人形象的塑造中,有一个重要的意象:口罩
苍白的,疲软的,厚重的,包着大半张脸庞,只露出那些彷徨的眼睛。穿过口罩,他们在钢筋铁瓦的城市檐下汲取氧气,从人来人往冷漠市井抖搂出呼吸。
看着那一群群的人如出一辙的口罩,你也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瘦削,苍白,瘦骨嶙峋,神情局促,表情在这样的脸上不是涟漪式的展开,而更像是神经质的抽搐,长久的口罩让喜怒哀乐更多变成了僵硬而病态的直觉反应。
口罩概念化的存在,带着口罩的人是一个群体,死亡就如达摩克利斯之剑,克扣走了他们的血汗和笑容。再怎么笑语晏晏的乐天派,习惯了带着口罩过活也变成了麻木不仁的牛头马面,终日在贫穷、命运和死神之间疲惫而绝望的地拉锯。
在光怪陆离的上海城市里,他们成群结队住在年代久远,逼仄狭小的筒子楼里
像是在雕花大桥台阶岩缝里挤挤挨挨粘着生存的绿帽螺蛳,活着是有如锈蚀般的死水一潭,死亡也是悄无声息的滑落,沉至深渊。
楼道里一道道熏满了油渍的门扉紧紧咬合,鸽笼式的床铺一如住客褴褛着衣衫,形容枯槁的病人,虽然是群居,却无一不是在泥泞里踽踽独行。
口罩在现实生活中代表的是出于安全性考虑的保障,存在口罩的世界是有卫生与防疫意识的,而在这里,它们更强调的是一种隔阂,是有菌环境与健康之间的隔阂,但同时又何尝不是病人在自己与其他健康人群之间建立的高墙?强化的排异感和对死亡的恐惧,在把他们同正常人的生活越拉越远。
刚出场时吕受益的口罩让我影响深刻:一层两层三层。
细脚伶仃,高瘦如杆的男人一层层剥下口罩,露出苍白的脸来,这一剥口罩的动作,生生让人觉出愁云惨淡的样貌来,高但佝偻的男人仿带着重重叠叠的口罩,仿佛与外界的接触是极度不安全的,每一次的交流就要像蚌面笋壳一样,层层剥离。
有一幕是男主初次和各院病友群群主商谈卖药事宜,在排挡烟熏火燎,油漉漉的空气里,初次感受到自己权威的男主轻蔑的几句话,却让群主们默默照做了。双方就这样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当病人面面相觑后缓缓取下口罩的时候,实际上是把自己那蒙上疾病阴翳的心哆哆嗦嗦地向外界展开,他们在此刻选择相信,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救命稻草,会为他们带来哪怕一丝的曙光。
第二次众人取下口罩是在电影尾声,送行的病人们纷纷自发摘下口罩,潮水一般。
夹道树影筛下的阳光为人群打上柔光,象征希望的金色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些被褪下的口罩像是蝉蜕,虽然还有所粘连,但不难在罅隙里看见新生的光芒。
还记得男主在印度街头和抬行的巨型神像擦肩而过,和一般矗立在高高神龛之上的神像不一样,他们幽蓝,粗犷,硕大,和普遍印象中拈花一笑慈眉善目的菩萨不同,提着头颅和武器,似悲似怒。汉子低低提着的杀虫喷雾弥漫在街头巷尾,阴霾之下人也像是阴间逡游的魂魄,捂嘴咳嗽,苍白孱弱,漫无目的。在忙忙碌碌的生活大背景下掩盖的病态的现实被剔了出来,没有哪个时代的生活是完全光风霁月无垢无扰,没有哪个神永庇世间苍生。
吕受益在有药有收入后充了气般整个人生动起来;黄毛在认真为程勇一伙打工后放下屠刀式的勤勤恳恳;思慧在离开脱衣舞舞台后立竿见影的洗净铅华。
是什么给予他们重生,神吗?
他们在店里火锅雨夜决裂,分道扬镳的那一晚,吕受益那一段表情变化相信令每个人影响深刻,他的询问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意味的,他挂着的岌岌可危的笑容和平时讪讪的带点狡黠的笑容不一样,你能感受到他绷紧的神经,他在紧张什么呢,他在希冀什么呢?程勇为他,为他们带来了药,带来了新的希望,对于他来讲,程勇不仅仅是老板,他是他们生活的转折点,是新生的契机,他就是代表希望的药神,而当对方轻描淡写要收回这一切的时候,他不知所措,更不敢置信。
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地在所有人纷纷离去之后还犹豫着发问,所以他才会在听到斩钉截铁的“滚”字之后彻底绝望。笑容的冻结是一瞬间的,笑容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直未曾消融的浓浓的阴郁和绝望,最后欲言又止的回望,是和程勇的别离,也是对自己稍有起色生活的祭奠。
他们迎着风雪徒步长迁,走了太久太远,迈出的每一步渐渐已经机械化,活下去对他们而言不是信仰,而只是一种惯性,因为知道活下去的成本是多么奢侈,所以格外珍惜。
老太太紧紧攀着警长的双臂老泪纵横:“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真正的绝望往往不是路漫漫其修远,而是历尽千帆你以为你能将小小的幸福拢在手心的时候,好不 容易拥有的一切就被人席卷一空,给人以希望再收回,这之间是生死天堑。
迈不过去的人,像吕受益一样在苟延残喘和终结之间选择死亡。
在祭奠吕受益的时候,黄毛缩在楼梯角落一口口咽着手上的橘子,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视感情甚过于生命的彭浩以这样的方式释放自己对共同战斗过,挣扎过的伙伴最后去世的悲伤。
“吃个橘子吧。”这话他一定不只对程勇说过,很可能是他待人接客的口头禅,被疾病压弯了腰的男人,伸出手“吃个橘子吧”半殷勤半抚慰。这已经是他作为一个千疮百孔的病人,所能提供的罕见的温情了。如果他能活着迎接程勇出狱,想必也会像当年一样,颤巍巍又带点儿兴高彩烈的伸出手说:“吃个橘子吧。”
递橘子,在之前我所能想到的是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的旖旎,看过这几幕后,才知道也有这样的脆弱的温暖的一面。所有苦难背负尽头,都是行云流水般的此世光阴。
天地熔炉,谁不是在苦苦煎熬,困难嶒嶝天灾人祸面前任谁都是身似浮萍,人性才是一味良药,坚守着人性和善良的人们不在各自为城,平凡中成长的伟大,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