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
1
张小磊与李凌云的相识,颇有些戏剧性。
当年,张小磊陪好友杰子去相亲,结果他却很不厚道地和前来相亲的女孩李凌云好上了。生活真真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直到后来,一想起这次相亲的经历,张小磊就后悔的想撞南墙。
杰子不知是雄性荷尔蒙太旺盛还是什么原因,永远一副内分泌失调的样子,满脸的青春疙瘩豆热热闹闹此起彼伏茁壮成长着。茂密的胡茬子永远一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壮观场面(每次看他刮的血肉模糊的下巴,他心里就替那些一碰就流脓淌血的疙瘩们叫屈连连)。明知道自己这样一副尊容,为什么偏偏叫上细皮嫩肉的他来作陪,真的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得。
2
在市旅游局当导游的李凌云长相靓丽穿着时髦,加上天生的能说会道,浑身上下自有一种卓而不群的气质,让笨嘴拙腮的张小磊完全没有了抵抗力。当然,是李凌云先追的他。谁叫他长着一张大众情人的脸呢?人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李凌云偏偏不喜欢能说会道,家庭、工作各方面都优越的杰子,反倒喜欢上木讷腼腆不善言辞的他。当时他心里还有点小激动,觉得幸福真的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啪”一下就被砸了个结结实实晕头转向。有时他就在想,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就算是陷阱,有人也愿意为了它不顾一切地往下跳。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更何况他还不是英雄,只是落魄的一介书生。
爱情高于一切,友情便显得寒酸。如果知道李凌云是什么样的人,他想杰子会不会提上三重好礼来感谢他呢?
李凌云的父母都是国营单位的退休职工,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父母本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希望女儿能找一个门当户对或者家庭条件更好一点的干部子弟。但李凌云从小娇纵惯了,绝食、出走、撒泼、跳楼,什么招都用上了,非张小磊不嫁。父母只能缴械投降。父亲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只说,路是你走,罪是你受,我们算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日后受委屈的时候别回家哭爹喊娘就行。
嫁给这个出身农村,工作一般的穷小子,李凌云算是下嫁了。好在高大帅气的张小磊在亲朋好友面前可以挽回不少颜面。也算是郎才女貌。
3
不到半年他俩就结婚了。婚后没几个月,各种毛病就都涌现出来了。都说检验一个人的思想品行,婚后半年的时间足够了。看来荷尔蒙确实是让人脑子短路、思维愚钝啊。
李凌云好打扮,俩人每月的工资都拿来买了衣服和名牌化妆品。家里经常捉襟见肘,有时连几十元钱的水电费都拿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嫌张小磊挣钱太少。
张小磊出生在农村,打小紧巴日子过惯了,很看不惯李凌云在花钱上面的大手大脚。
这几年随着欲望的不断膨胀,她花钱的数目呈阶梯式上升。更可气的是,她还怕疼怕身材走样连孩子都不想生。张小磊感觉自己娶的不是媳妇简直就是娶了个祖宗!
更令人窝火的是有一次亲热,她竟然恬不知耻地向张小磊伸手要钱,说要买一瓶X X的香水,否则就休想上身。这令张小磊当时骑虎难下,就他那俩工资哪架得住她的大手大脚。给吧,心疼肝也疼,不给吧,又怕引来一场无休止的战争。唉,这是过的什么日子?除了有一张结婚证,李凌云没把他当老公,只把他当做一台挣钱的机器。一天天的变着法子从他身上榨钱,你就是块肥肉,也有榨干的那一天啊!
欲望就是个无底洞,金钱是永远填不满的!张小磊现在已经找了好几份兼职,没白没黑的赚钱,还是无法满足李凌云那不断膨胀的欲望。他俩争吵的频率越来越高,已上升至家常便饭了。
4
有一次李凌云把张小磊偷藏的800元私房钱给翻了出来。
这还了得,李凌云直接疯了。
本来想着过几天放假,给乡下的父母买台电视。父母一辈子拉扯他们兄弟姊妹几个不容易。如今年龄大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就想着买台电视,让父母在空虚寂寞的日子里寻点乐子解解闷子。他知道,自己干的这事不爷们,他也知道这事和李凌云没得商量。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为这,张小磊整天战战兢兢,怕发生什么意外。他觉得他藏的够隐秘够稳妥了,就藏在储物间最底层鞋盒里的一双旧鞋子里。他想除了他自己,恐怕连老鼠都找不到。他不明白从未干过家务,收拾过卫生的李凌云是如何找到的?难道她有特异功能,眼睛能够穿透纸张视物?或者是想钱想邪乎了,鼻子发生了变异,能闻出钱的味道?又或者是学会了占卜算卦的本领,能预知前尘后世?张小磊越想越怕。
被抓了现行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能低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任凭李凌云劈头盖脸地数落。最后李凌云用这800元钱为自己买了一双高筒皮靴这事才算过去。
张小磊气不过,说了一句:“整天买买买,你的鞋都上百双了。高的矮的,黑的白的,皮的革的什么样的没有,家里都能开鞋店了。”
李凌云把小脸一拉立马不乐意了:“男人挣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吃穿两件大事吗?跟了你我吃啥了还是喝啥了?女人不都喜欢打扮的吗?你脸上不也有光吗?连这点小事都计较,你还是男人吗?”
听听,到她这儿都成了小事了。张小磊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惹天惹地,千万不能惹女人来呕气。
李凌云越说越来劲,慷慨激昂,伶牙俐齿,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
“ 我的同事张丽丽,你知道的,就是那个老公干包工头的,人家的衣服一天一换不带重样的,全是牌子货。还有,我的一个女客户,人家老公每月光是给的化妆品钱都是上万的嗳。啧~啧~啧,再看看你,你一个月总共给我几张毛爷爷?还动不动就藏私房钱?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呀?我真的很丢人的……呜呜呜……”
笨嘴拙腮的张小磊脑袋嗡嗡炸响,他感到自己要崩溃了。每一次吵架,嘴里都是类似的话,像台词一样源源不断地从李凌云那张血红的嘴巴里蹦出来,一点磕绊都没有,像一台输入程序的轰炸机,突~突~突,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张小磊一生气脑子就短路,他不明白女人这种动物为什么在吵架的时候思维总是如此的清晰,口齿总是如此的流利。每一次偃旗息鼓都是以他冲出家门的那一刻而告终。他真的无法再面对那张嘴,他觉得那就是一张血盆大口,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生吞活剥的危险。
他不能想象,自己也曾与这张嘴缠缠绵绵吻得忘乎所以,吻得激情四射。可如今面对这张嘴他已经心灰意冷,没有了一丝欲望。莫名地想起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他感到这张曾经漂亮的脸蛋与那张丑陋的脸一样,令自己感到恶心无比。
5
家,本来是温暖的地方,可张小磊下了班却不愿往家赶,他宁愿在外面多呆上一会儿。家里一点温度都没有,永远是冷锅冷灶和一张永远不满足的冷脸。自从结了婚,李凌云从未做过一顿饭买过一颗菜,为这事他们也吵过,李凌云说什么,我自己的爹妈都没伺候过,我有什么义务伺候你?
是啊,就你这穷酸样有什么资格让人家伺候你?当初你不就是看上人家的美貌了吗?当初你不是也书生气十足傻里傻气地认为秀色可餐吗?能怪谁?
6
李凌云傍上了一个40多岁的建材大佬,跟张小磊提出离婚。对于这一点,张小磊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又漂亮又会打扮的女人,没有金钱源源不断地供养,是会像花一样枯萎的。他给不了这朵鲜花需要的养分,也欣赏不来这样的鲜花。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宿舍,五年的婚姻,让他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又瘦又寒酸的样子,心里像灌满了冰水,连头发丝都冒着凉气。
他决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离婚了,终于可以替自己做回主了,却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觉得自己够窝囊。
李凌云喜欢吃素,也不许他吃肉。说什么好东西吃到肚里外人又看不见,还不如把钱花在脸上,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秀色可餐吗!这是什么狗屁理论?这几年他都没好好吃顿肉了。想想真是可悲啊!噙着泪翻出自己口袋里仅剩的百十块钱,来到一个小吃店,要了两瓶啤酒,半斤猪头肉,还有满满的一大锅乱炖。他正襟危坐,自斟自酌。锅子在他面前冒着扑鼻的香气,咕嘟咕嘟滚着沸腾的汤汁。他吸溜呼噜吃的满嘴流油,两眼冒泪。也不知道是缅怀过去还是庆祝新生?他把酒水、汤汁一滴不剩地席卷到肚子里,嘴巴滋滋有声。惹得胖子老板和小服务员一大一小两双眼睛轮流往他身上瞅。
7
华灯初上,附近的居民楼里亮起温馨的灯光。他知道,那里没有一间房属于自己。乘着酒意他大声“嗷”了一嗓子,像沙漠里一只离群索居的狼发出孤独的嚎啕。
寂寥的影子倒映在清冷的街道上,不离不弃、亦步亦趋。
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像两排英姿飒爽的哨兵,齐刷刷地注视着东倒西歪的他。起风了,发黄的梧桐叶子依旧顽强地在树枝上跳着最后的舞蹈,他瘦长的影子在斑驳的树影下碎了一地。
远处,有鸟群盘旋在夜晚的公路上方,鸟的叫声婉转悦耳,翅膀划出的哨音穿透无边的黑暗,像是欢聚又像是告别。
是的,入冬了,西伯利亚的寒流马上就要来了。它们就要告别这个城市,去往南方,那里有一个温暖的家正在等着它们。
他的家在哪里?
平生第一次,他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