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师
1
熙熙昂昂的人群将城隍庙塞的满满的,中元灯会,各色的彩灯悬挂在墙上,各种小贩在路边摆好了摊子,卖钱纸香烛的,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将城隍庙都塞满了。灯火映耀,亮如白昼,小小的城里也能如此热闹。
人群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颤巍巍的从庙内走出,神色疲倦,更显年迈。老者随意坐在了一个算命的摊前,身后一个年轻人显然是一个家仆,恭敬的立于老者身后。
“老丈所求何事?”这位算命的却是年纪轻轻,一身白衣干净质朴,身旁立了张白帆,上书一个卜字。年轻的算命人见有客上门连忙询问。
老者望了望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不认可,又好像内心极为矛盾,最终还是起身欲要离开。
“老丈留步,”年轻人疾呼,“观老丈气度想必不是普通之人,老丈所烦心之事必不是普通之事吧。”
有顷,老丈停了脚步,似是被他的话所吸引。
“老丈何不写下一个字,让小可断一断?”年轻人有些得意,胸有成竹的说。
老者复又坐下,直视年轻人,眼神中竟透露出一股摄人的寒光,年轻人微微一惊,旋即镇定下来。“如果你断不出来呢?”老者微微开口。
“小可自折招牌,滚出襄阳。”年轻人自信的说。
老者不再迟疑,持笔蘸饱了墨汁,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吕字,笔力虬劲,似乎还饱含着杀伐之意。年轻人心头微微有些吃惊,抬头看了一眼,道:“吕字双口,所谓人言可畏,老丈必是受人所制吧。吕字横过来便是一扇大门,老丈怕是守着家门却为家主所制。”
老者微微吃惊,看了年轻人一眼,“那老夫该如何是好?”
“双口主文,老丈主武却为文人所制,可惜呀。”年轻人顿了顿,“老丈有心守好门户,怎奈家主无心,外有强寇,内有忧患,真真是外忧内患啊。老丈最忧心的还是门外的强寇吧。”
老丈浑身一震,一把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赶问先生可有办法?”
“老丈可磨亮大刀,斩除毒瘤!”
老者轻轻叹了口气,“先生可还有他法?”
“家族易姓已是天定,老丈谨守门户或可延缓天年,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感谢先生指定。”言罢老者将一锭银子放于桌上,“敢问先生贵姓,日后有疑还要叨扰先生。”
“小可免贵姓杜,单名一个泓字。”
老者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离去的身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更显的苍老与落寞了。
老者刚走,杜泓还在望着老者的背影思索,也不禁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忧思之中。
突然一锭银子砸入了杜泓怀中,杜泓这才惊觉过来,抬头望去,一个红衣女子立于桌前,身材玲珑剔透,起浮的身材在一身红衣中若隐若现,长裙摇曳极地,发乌如墨,肤白胜雪,而脚上却是一双赤足轻轻点在地上。
“也请杜先生为小女子占上一卦吧,小女子想断一断姻缘。”女子朱唇轻启。
杜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方,又连忙从地上爬不起,桌上东西也顾不得收拾,立马发足狂奔起来。
2
奔有一时,杜泓不知不觉闯入了一处密林之中。杜泓顿觉不妙,停下了步子,忽然从密林深处渐渐冒出了一股浓雾,片刻的功夫便将整个密林罩住。四周安静极了,没有鸟兽虫鸣,只有杜泓还没平息的呼吸声和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好像有黏性一般,一股一股的从杜泓的耳朵里爬进去,如小虫子一般一直钻进杜泓的心里。
杜泓有些难受,全身酥酥麻麻的,又痒又痛,好像全身被蚂蚁咬噬般,却又无处着力。
“杜郎,看见我跑什么嘛?”女子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了过来,铃声渐渐消了,杜泓身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也消退了。
杜泓顺着声音望去,刚才的红衣女子赤足站在前方不远的树桠上,一袭红衣在浓雾中有些刺眼。
杜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拱手弯了弯腰,“柳姑娘勿怪,小可失礼了。”
女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杜泓的身边,“我们都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干嘛一见到人家就要跑,杜郎还是随奴家回去完婚吧。”
“不不不,”杜泓满脸错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天下未定,小可怎么能顾儿女之私。”
“杜郎啊杜郎,你好生糊涂。”女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柳青青好歹算是与你师出同门,亏你身为一介相师,却不懂的顺应天时。紫薇星暗,天狼星亮,主外族入侵,宋室将要改姓啊。”
杜泓脸上微微红晕,柳青青所言一句不差,杜泓每晚夜观星相,大宋积弱已久,气运衰减,消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杜泓轻轻叹了一口气。
杜泓与柳青青师出同门说的有些牵强了,杜泓师从玄真子学习命理相术,而柳青青则师从广真人修习易理,间或学习一些武学奇术。而杜泓一心浸淫于命理相术之中,对武学一无所知,读遍了天下书也只能算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玄真子与广真人都是遁出了世外的隐士,两人互为知已好友,经常互相切磋较量,杜泓与柳青青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了。
“话虽如些,可小可终为大宋子民,又怎能坐视不理。”杜泓坚定了语气,又道。
“杜郎是不爱青青么?”柳青青突然放软了语气,言语中千娇百媚,又透着说不尽的委屈与柔情,任教哪一个男子都要融化成一滩水。
“不不不。”杜泓连声作答,却只说了几个不字,后面的话淹没在了唇舌之间,再也说不出口。
柳青青却欢呼雀跃了起来,“有杜郎这话青青便足矣,青青定要杜郎心甘情愿娶我为妻。烦请杜郎先破除我的幻境,青青先走一步。”言罢转身跃去,如神仙鬼魅般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柳青青走后,那鬼魅般摄人的铃声未再响起,但浓雾未曾消减,依旧遮天蔽地不辨方向。
杜泓屏了屏息。杜泓专攻命理相术,虽对周易奇门遁甲有所不懂,但也不是全然无知,说白了这两术也无非是相近相通之术,柳青青擅用幻术,这是他所深知的,久未见面,柳青青的幻术日见精进。
他走的匆忙没有带上罗盘器物,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撕成七瓣,七星占物之术,树叶落下,杜泓脸上有些惊讶,杜泓占出了一个水雷屯卦,易经载,“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从款来左顺遂,急促反惹不自由。 ”杜泓有些不安,这一卦是下下卦,似乎不仅仅指现在自己的处境,顺应天时,是教他此刻应该顺应天时呢,还是说的这个天下?
杜泓叹了一口气,卦象所说是顺应天时欣欣向荣之意,欣欣向荣乃是东方,杜泓摸了摸树干,微微有些潮湿,应该是北方。杜泓找到了东方,向前踏出九步,九乃数之极。幻术不过是迷失人的心智,眼前一切都是假的。
杜泓闭上了眼晴,准备冲出幻境,没有了铃声的干扰,冲出幻境对他来说也不难。杜泓紧闭双眼,向后转了一圈,然后向前发足猛冲,突然匡当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密林已经消失,而自己撞在了墙上,头上撞出了一个大包。而自己此刻离城隍庙不远的小巷子里,不过一两里的距离,城隍庙热闹的喧闹声不能隐隐听见。
梆声正好响起,梆梆梆,正好三声,刚好三更天。
3
梆声响过了三下,屋子里的灯火还在亮着。将军府里轮哨的士兵已经换过了一轮,仆人们大多也已经睡下了,只是吕大人的屋子里还亮着一星灯火。
吕大人还在俯案看着最近的军报,每翻一页眉头就深深的皱紧一分。朝廷援军迟迟不到,而蒙古军队却在日益增加。襄阳已经苦苦支撑了七年了,所有的繁华现在都成了泡沫。吕大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找杜泓测字的老者,襄阳的守将吕文焕。
当当当,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一缕幽香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吕文焕抬头望向门外,门窗上映出一抹婀娜的影子,身材玲珑有致,前凸后翘,显然是一个女人。
“门外何人?”吕文焕微微皱眉,他心知,能穿过守卫直接站在他门外的人也绝不会是普通人了。
“大人有礼,小女子柳青青,有一事特来请教大人。”门外身影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
“何事让姑娘深夜造访?”
“小女子是为大宋江山而来,小女子是想劝大人降蒙。”
吕文焕闻言震怒,啪的一声一掌拍在了几案之上,几案一下子碎成了两半,桌上的文书散落了一地,而门外依旧静悄悄,连下人的动静都没有。“你是蒙古人派来的么?”吕文焕此时已满含怒气。
“青青乃方外之人,不是宋人,也不是蒙人。”
“哼,好一个既非宋人也非蒙人,”吕文焕呵呵冷笑道,“那姑娘打算如何说服本将降蒙?”
“大人智略,青青自是折服,但大人为一人之名,受苦的却是满城百姓。若终有一日城破之时,大人身虽陨而名长存,蒙人一怒,屠戮全城,这罪孽该由何人来担?”柳青青慢慢叙述,声音轻柔,好像她描述的血腥的场面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吕文焕倒抽了一口凉气,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这样的结果他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想到此处的时候他就不敢再想。蒙古人早有流言,一旦城破之时就会屠城,他不敢想象那时的画面。一时沉默,他竟无言可对。
“大人沉默,也就是赞同了青青的说法了。”柳青青接着道,声音似旧轻柔甜美,只是此时听在吕文焕的耳中却如妖魔鬼魅。“青青此来,不为刺杀,只为劝降。青青已料定,大宋已是强弩之末,襄阳城破之时大宋便不久矣,大人何不随势而行,顺随天意,或可保一方百姓万千性命。”
吕文焕眉头更深一分。降蒙却是可以保住这一方百姓的性命,可到时候叛国通敌的骂名他便要背负一辈子甚至会更久了,那时他便是大宋的罪人了。
突然匡当一声,一个人影打破了屋顶飞身而下,一柄银色的大刀向着吕文焕兜头砍来。吕文焕也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大将,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旋身从椅子上跳开,可终究还是迟了一点,大刀硬生生的嵌入了吕文焕的左肩骨中。吕文焕顺势握住了刀背,用肩胛骨卡住了刀身,让刺客一时不能拔出大刀。吕文焕又顺势一脚踢向了刺客小腹,刺客见状,放弃了拔刀,向外跳了开去。
借着从屋顶落下的微微月光,吕文焕看清了来人的脸,一个膘形大汉,并未蒙面,看妆束就知道是蒙古人。
吕文焕冷哼了一声,从肩头拔下了大刀握在了手里,鲜血刷的一下喷涌而出将肩头都染成了黑红色。“蒙古鞑子,打不过便想出这等下作手段么?”吕文焕声音冷冷的。
“我见大人不愿降蒙,所以只有替大人做主,杀了大人自然就不必烦恼了。也多亏了青青姑娘,我才能轻松的进入这里。大人还是不降么?”刺客声音沙哑,听声音辨不出年龄。
“哈哈,”吕文焕长笑一声,“我大宋河山,岂能白白送予你蒙人!”言罢,突然跳起挥舞大刀砍向刺客。
刺客突然从袖中滑出两柄细细长长的尖刀,双刀挥起,竟然驾住了吕文焕这一刀。刺客猛然抬脚,一脚踹在了吕文焕小腹,吕文焕猛然向后飞出,摔倒在了地方。刺客见机,飞身跃进,大把尖刀刺向了吕文焕喉间。
突然,一股清脆的铃声响起,好像一条条毒蛇一样慢慢爬来。刺客滞了一滞,门外一袭红色的人影飞来,一剑点在刺客两刀之上,格开了吕文焕这要命的一击。这红衣人影并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立于门外的柳青青。
刺客好像被这一剑刺醒了,退后几步,方才站立。
柳青青扶起了地上的吕文焕,挥剑警惕着刺客。
刺客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将尖刀放在嘴边舔了舔。眼睛盯在柳青青身上,仿佛要将他吃了一般。
“在下兀术,青青姑娘这是做什么,不如让我杀了他,也好了姑娘的心愿。”兀术说话,眼睛一直盯着柳青青,一刻也未曾离开。
面对兀术眼神赤裸裸的挑衅,柳青青依旧神态自若,“你要刺杀我不管,可是青青现在在这儿,就不能让你如意。”
兀术眼神有些不悦,突然跳起,两把尖刀分攻左右,一把刺向柳青青喉间,一把刺向吕文焕喉间。
柳青青向后退了一步,挥开长剑,点在兀术迎来的刀尖上。吕文焕虽是将军,领兵还行,武艺还是逊了一筹,这突来的一刀,他已来不及闪避,挥动大力向前切去。谁知兀术这一招是虚招,在大刀切来之时向后滞了一分,又向下刺去,直直插进了吕文焕小腹。
柳青青见势不妙,挥剑来救,一剑向着兀术肩膀刺去。刚刚被柳青青弹开了尖刀又迎着柳青青的剑身滑了过来,顺着柳青青的手臂在肩膀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吕文焕咬牙挥刀,刀势从上而来想要切开兀术的胳膊。兀术回身拔出了刺在吕文焕身上的尖刀,当的一声,大刀砸在了地上。
吕文焕心头明亮,虽有柳青青助阵,但以兀术的身手,今日也必难逃一死了,兀术旨在杀他,对柳青青也不过随意应付,只是这随意的应付,柳青青也是难以招驾。
柳青青也明白了,两人实力悬殊,如果硬要力敌也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柳青青以幻术见长,可先前困住杜泓一则是事有准备,二则是杜泓是一介书生全然不会武功。而此时此刻对兀术施展幻术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柳青青忽一咬牙,摇响了周身的铃铛,声音急促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杂乱混沌如天地初开。
兀术已经吃过这铃声的亏了,可是任凭他意志坚强,在这突如来的幻铃声中还是顿了一顿。就这一顿的功夫,柳青青携着吕文焕跳出屋顶。从屋顶飞进来一片桃花,突然天空的月光被这一瓣桃花遮住,浓浓的雾气慢慢在兀术的脚底下升起。
3
天刚破晓,杜泓突然从梦中惊醒,额角有冷汗还在不停的淌下。他梦到,一棵参天的梧桐树,突然晴空中一阵惊雷落在树梢,烈火猛然间升起,整棵树拦腰而断。
杜泓披衣而起,顾不得洗漱,立马向吕文焕的府邸奔去。
奔有多时,吕府守卫森严,大门紧闭。杜泓顾不得许多,直接扑了上去叫门,却被门口两个守卫的士兵架住了。
“大人,吕大人,小可有要事禀报。”杜泓无赖,只能放声疾呼,身上的衣衫也被扯的七零八落。
挣扎有一阵,忽然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见是杜泓,连忙叫开了士兵将杜泓请进了内堂。这也也不是别人,正是随吕文焕一起测字的仆人,也是吕府的管家。
门内的守卫却是更加的森严,每走出几步就有一队巡逻的士兵。杜泓虽不明白,却也心知吕府是出事了。
进入内堂,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杜泓脚下,杜泓措手不及,连忙扶管家起身,管家却是哭了出来,只道,大人失踪了。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吕文焕失踪,也就意味着襄阳将不保。难道是青青?杜泓暗自忖度,不由的心惊肉跳。
“管家,牛富将军来了,等在内厅。”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仆人急匆匆的道。
管家故作镇定,向着门外问道,“牛将军这个时候来是为何?”
“牛将军正在内厅发脾气,说是元军正在城外叫阵,却四处寻不见大人的踪影。”
管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挥退了小仆,又哭丧了起来。
杜泓的手也开始颤抖,慢慢的把管家扶到椅子上,管家突然紧紧抓住了杜泓的手,死死的盯着杜泓的眼晴。“杜先生,求你救救大人,救救大宋吧。”
杜泓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现在真的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了。
杜泓回握了管家的手,现在真的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走,带先去见牛将军。”
管家大喜过望,连忙将杜泓带到了内厅。
内厅已是一片狼藉的局面了,满地的茶碗碎片,桌椅也倒在地上,就连堂上的两株盆栽也被摔了个稀巴烂。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站在厅中还在不停的叫着。
忽见管家过来,牛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拎起管家的领子就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奶奶的,吕大人去哪了?”牛富冲着管家大声的喊道。
杜泓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向牛富拜下,“小可杜泓,见过牛将军。”
牛富看也不去看杜泓,依旧拎着管家,像拎着一只小鸡,“他奶奶的,老子问你吕大人去哪里了?”
管家结结巴巴不敢看牛富的眼睛,“大人…大人,失踪了。”
“什么?失踪!”牛富大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手上一松,管家就掉到了地上。“他奶奶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说着一脚踢向了地上的椅子,撞在墙上,摔了个稀巴烂。
牛富气的直骂娘,在屋子里不停的踱步。“他奶奶的,吕大人不在,谁去发号施令,元军已经兵临城下,这可怎么办?”
“牛将军,你以为小可如何?”杜泓这时插道。
牛富这才抬眼看向杜泓,却只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他奶奶的白面书生,打屁的仗。”
“牛将军,小可虽不会打仗,可小可熟读兵书,且略晓易容之术,既然吕将军不在,就由小可代替,事关紧急,请牛将军不要再犹豫了。”杜泓恳切的说。
牛富在杜泓的脸上停了几秒,大叫了一声,“好,小伙子,老子今天就赌你一把。”
杜泓随着牛富登上城楼,元军已经开始攻城了,因为主将不在,宋军只是坚守不出。城楼之下已经堆满了尸体,城外,元军主将伯颜正骑在马上观战。
“将士们,吕将军已经来了,拿好你们的武器,守住我们的家园,狠狠的杀死敌人。”牛富站在城头上大声喊道,将一对鼓槌递给杜泓。
此时的杜泓已经易容成了吕文焕的模样。站在城头的杜泓,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双腿微微有些颤抖。现在他是所有人的希望,所有的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杜泓敲响了战鼓,嗵,嗵,嗵。随着鼓点声的响起,士兵们不停的叫喊着,杀,杀,杀。声音震天而起,流矢纷飞,漫天的箭雨从城头落下,城下元军如潮水般向城边涌来,倒下一个,后面又马上有人补上,元军也悍不畏死的勇猛向前冲。登城梯刚刚搭上,便被浇上了火油熊熊燃烧起来。
守在城头的将士也死伤无数,从城下飞来的流矢乱石,砸在人身上便是脑浆四溅,身首异处。
嗵,嗵,嗵,鼓声不息,喊杀身不止,身旁不停的有士兵倒下,而杜泓却依旧毫发无损。
从早上战到了落日,空气中弥漫了血腥味和火焰的气息,城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疲惫之色。
元军鸣金收了兵,伯颜勒马离开了。突然城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杜泓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幸好背后牛富扶住了他。
4
柳青青携着吕文焕逃到了城外一处山涧间藏了起来,兀术一路追杀,此时的吕文焕已经昏迷了。
柳青青简单替吕文焕包扎了伤口,一直守在吕文焕身上,自己身上也有多处伤口。
等到吕文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柳青青坐在旁边静坐养伤,吕文焕吃力的望了望四周,问道,“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救我?”
柳青青闭着眼睛,“这里已经是城外了。如果你死了,杜郎一定会恨死我的。”
“杜郎?杜泓杜先生么?”吕文焕惊奇的问。
“正是。”
吕文焕微微有些吃惊,“你与杜先生是什么关系?”
柳青青脸色微微有些悲伤,这也是吕文焕第一次看见柳青青脸上还有其他的表情,从那天夜里出现到被兀术追杀,吕文焕见到的柳青青一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好像一潭死水一样。
“我与杜郎青梅竹马,可杜郎却说天下未定不肯娶我。”柳青青眼神哀伤好像一碰就能溢出水来。
“那姑娘何必救我,只要我死天下就能定了。”
“如果大人因青青而死,杜郎便会恨透青青了,又怎会甘愿与青青在一起。以杜郎才智,又岂能不知大宋将亡,杜郎就是不肯死心。”
“大宋将亡”四个字狠狠的在吕文焕心头扎了一下,“难道大宋气数真的尽了么?”吕文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大宋已尽,可百姓无辜,我只劝大人降而不愿害伤大人。青青所做一来也是顺应天时,二来是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
“糟了。”吕文焕忽然惊呼一声,“我昏睡几日了?”
“已经一日了,恐怕元军已经开始攻城了。”柳青青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淡淡道。
吕文焕急忙从地方挣扎起来,挣扎的迈开步子往城里走去。柳青青也不阻拦,只是由着吕文焕慢慢的往前走。
到了城门已是夜间晚上,城门紧闭,透着一股怪异的气氛,还好城门未破,吕文焕松了一口气。柳青青也觉出了不对,照说吕文焕不在,襄阳城中应该不是这般景象。
柳青青携着吕文焕越过岗哨入了城。城内一派肃杀的景象,空气中好像还透着血腥味儿。柳青青有些心神不宁,与吕文焕商量,将吕文焕藏于一处偏僻的农宅内,自己只身前往了将军府。
吕文焕房中依旧像上次那样亮着灯,有一人伏在灯前看着书。柳青青望着屋内的身影,认出了是杜泓易容的吕文焕,也大致明白了白天事情。轻轻推门而入,替他挑亮了昏暗的油灯。
“杜郎可好,有没有受伤?”青青轻轻开口,就好像凡尘俗世的女子,说不尽的温柔。
“白日一战,死亡三千人,重伤五千,四千人轻伤,小小一战,城中将士折损了近一半。”杜泓脸上挂上了两行清泪,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桌上文案之上,“青青,吕大人呢?”
柳青青有些哑然,她有些无力争辩,事情因她而起,解释也是徒劳,所以她选择了沉默。眼角两行泪水慢慢淌下,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杜泓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指向了柳青青。“青青,三千人的性命因你一己之私灰飞烟灭,因为你却也是因为我,青青放了吕大人,这笔恩怨我来替你背负。”
好像家国的恩怨情仇,此刻都在这两人之间流转,屋子里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在柳青青的脸上有一些惨白。
“杜郎,这行将破败的江山,在你心中,我难道一丁点儿也比不上么?”柳青青脸色惨白,千年的道行毁于一旦。
“青青,你在我心中无法可比,可是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做出选择?”
柳青青忽然感到心头欢喜,真的就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柳青青痴痴的盯着杜泓的脸,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安静中。隐隐的好像有几缕哀号的哭声传来,杜泓闻声心头一痛,“青青,告诉我吕大人在哪儿?”
5
天将亮,杜泓便差管家把吕文焕接回了府,吕文焕受伤不轻,已请大夫瞧过了。杜泓未走,一直陪在吕文焕身边,昨夜柳青青说出了吕文焕的藏身处就离开了。她知道这一切因她而起,她在杜泓身边已经待不得了,可是做了这么多换来一句无法可比却似乎也是值得的。
吕文焕听杜泓读完了战报,眼神呆呆的望着屋顶,少有一刻,嘴里喃喃的说,“三千将士身亡,又有三千个家庭破碎。昨夜一宿总是听到有人在哭,嗡嗡的哭,我是对的还是错了。”
杜泓有些忧伤,他心知,这一战虽胜,可虽胜犹败。襄阳这多的挣扎,已经耗空了精气,再下去,除了死还是会死。
“杜先生,你说宋室是不是真要败了,你那么会算,再替老夫算一个吧。”吕文焕声音恹恹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杜泓艰难的点头,“大宋气运已尽,命在旦夕。”杜泓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那你为何还要老夫守,那你为何还要老守,那你为何还要老夫守!”吕文焕连说三遍,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猛烈的咳嗽起来。
渐渐平息了咳嗽,吕文焕又道,“昨天睡觉的时候,老夫一整宿都听到有人在哭,一闭上眼睛的时候还看到亡灵在老夫眼前飘,老夫好像看到了蒙人屠城的样子,全都是血啊。你说老夫做的对么?”
杜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千秋高义,大人做的对!”坚定的说。
“杜先生,要不咱们降了吧,降了这满城百姓就不会死了。”吕文焕气若游丝。
“大人,降不得啊!”杜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悲腔。
“为什么降不得?”吕文焕转过头来疑惑的望着杜泓。
“大宋河山,岂能拱手于人,于义不合,于礼不符啊。”杜泓痛心疾首的说。
吕文焕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的说,“是命重要,还是义重要?”
“大人,不能降啊!”杜泓一拜到底,深深的拜伏在吕文焕床边。
“来人,给我将这厮扔出去。”吕文焕不再看他,冲着门外叫道。
两个仆从走了进来,架着杜泓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拖了出去。杜泓一边挣扎,一边还是拼命的叫喊,“大人,降不得,不能降啊。”脸上的泪水不停的向外淌,好像淌出的就是他的一腔热血。
杜泓被仆从架出了门外,扑通一声扔在了街道上,匡当一声,吕府的大门关在了杜泓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