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记(17)
南迦跟岱钦走后,我坐在屋里静待着朱保过来。果然,戌时刚一刻,朱保过来了,我听见他跟张神医打招呼,借口给我们送些衣服杂物,张神医感慨天下父母心,我虽没有出房门,却在屋内静静听着外面的情况。
不多久朱保就走过来了,他敲了敲门,我道:“请进。”朱保走了进来,面色似有些沉重,我心道看来此事非同小可。“爹爹,先喝口水?”我试探开口道。朱保走过来,坐到我对面,沉吟片刻道:“鸢儿,行刺你的人,我想,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了。”
“谁?”我问道。
“程家兄弟”
“那是何人?为什么要对我动手?您又是怎么确定的?”
朱保皱着眉头,脸色难看极了,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以为我们的敌人就只有朝廷,所以我和关鹰,我们才不远万里到这蜀地,甚至雪域高原,本想着到一个离那大都十万八七里的地方,总是天高皇帝远的。没想到啊,真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叛徒!”
我一惊:“您的意思是,那伙人是,是英王手下?”
朱保叹了口气,道:“昨天南迦回去给我报信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我看了南迦的伤口,她告诉我,她和弘吉刺公子是一人所伤,程千裘这个叛徒!我当下就明白了七八分,然后马上就过来看你们的情况,万幸是弘吉刺公子替你挡了那么一下,如果当时刺中的是你,不是肩膀而且别的致命部位,我想,这个时候,躺在那的,就不是弘吉刺锦容而是你了,到那个时候,哪怕华佗在世,也是回天无力了。”
朱保一席话听的我全身一冷,“所以,伤了南迦和弘吉刺锦容的,就是程千裘吗?”朱保摇了摇头道:“不是他,是他弟弟程千仞。此人剑法极好,当年在英王手下就是一等一的剑客。他们兄弟是双胞胎,他哥哥程千裘善于谋略策划,他武功高强,尤精于用剑。他二人并称为‘钱塘二杰’,两人能力出众,是英王手下重将。”
难怪难怪,我说朱保在大元朝朝廷的压力下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怎么会被一群江湖刺客吓到?有道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朱保接着道:“不过英王手下也不都是忠臣良将,他们二人野心勃勃,又极其自负,一心想着成为英王麾下第一谋士第一剑客。然而,英王最信任的人却是我和关鹰,最重要的花名册由我编写保管,而关鹰则是英王身边的第一护卫,贴身保护英王和执行绝密任务。”朱保顿了顿,道“这在英王府无疑是极大的荣光,有点类似于皇帝的宰相和禁军护卫统领。”
我这时才算是明白了些,他们早在英王得势的时候就雄心勃勃了,只是一直没有走到自己想要的位子,为此他们必定是耿耿于怀了许久,后来大宋亡了,他们这时候应该也就自寻出路了吧。
“爹爹,我有个猜想,以他二人这样狂傲不羁又汲汲于名利的个性,费那么大劲刺杀我,肯定不是出于个人恩怨,极有可能他们早已经投靠了当今朝廷,本意是想抓我邀功领赏,没想到半路杀出了弘吉刺锦容跟阿勒坦岱钦他们两个一流高手,程千仞这才狗急跳墙对我痛下杀手。”
朱保点点头,叹气道:“这才更让人担心,只是他们两个带一群乌合之众我也不必放在眼里,可是,可是我们共事多年,以他们对我和关鹰还有其他英王府兄弟的了解,若是他们帮着朝廷一起对付我们,那就真的是一场灾难啊!他们蛰伏这么久我想也就是为了今天一举行动抓住你,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行动,没想到却横空跑出了弘吉刺锦容和阿勒坦岱钦他们两个人,但是以这程家兄弟的个性,后面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紧握着手,指甲掐在手心,手心传来一阵疼痛,让我更加清醒了些,“爹爹,这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朱保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们现在是前有弘吉刺锦容,后有程家兄弟,实在是进退两难。”
我沉思片刻,突然福至心灵,对朱保道:“祸兮福之所伏。谁说这两方都是敌人了?咱们或许可以化敌为友。”朱保奇道:“什么意思?”我道:“或者我们可以跟弘吉刺锦容做个交易,有他的身份地位和川地将军府的势力,小小的程家兄弟我就不信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朱保摇了摇头,道:“弘吉刺锦容他们两个确实不是坏人,可是他们始终代表的是朝廷的利益,跟咱们,始终是敌人。”
“那就化敌为友。”
“怎么说!”
我想了想,对朱保道:“爹爹,一切都先等弘吉刺锦容醒了再说,女儿现下心里确实有个想法,但是还不成熟,我想好了的时候会跟您商量的。现在也不早了,我让南迦把阿勒坦岱钦引开,估计过不久也该回来了。”
“好,我先走了,保护好自己。”朱保临走嘱咐我道。
我点点头,朱保起身准备离开,我送他到门口,当他要上马车那一刻时,我忽而地心头一阵无法言明的触动,他对我的好,实在不是三两句话可以说的清楚的,“爹爹,注意身体。”我对他喊道。朱保笑着挥了挥手,走进了马车,车夫扬鞭策马,不多一会儿,便消失在夜幕中。
岱钦牵着马,听着南迦唱歌,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着,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意境。
南迦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天上的圆月,问岱钦道:“你说,这月亮为什么总是十五的时候才圆呢?它为什么不能日日都是圆的呢?”岱钦转头看向南迦,看到她望着月亮出神,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转过头来笑道:“美好的东西不需要太多,点到为止就够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是月亮日日都圆,那八月十五哪还有那么多人赶着赏月了,好比鱼肉荤腥虽好,但也不能顿顿都吃它,也得吃点青菜萝卜,解解荤腥。”
南迦闻言后眼睛一亮,转向岱钦,兴奋道:“原来如此!就是这个道理。我家小姐常说的中庸之道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岱钦哈哈一笑,道:“然也,孺子可教也。”南迦小心问道:“‘孺子可教也’是不是一个孔子说的话?”岱钦噗嗤一笑,对她道:“是孔子说的,但是不能说一个‘孔子’,孔子可只有一个人,他是一个大贤人。”
“可是,你不是一个蒙人吗?怎么懂那么多汉人的文化?”
岱钦道:“你大概不知道吧,锦容父亲跟我父亲关系甚好,先前我还没有来成都时,就跟锦容一起在草原和大都都呆过几年,锦容母亲是汉人,教他许多汉人的诗书礼仪,我也跟着一起学着,后来回到我父亲身边时,锦容送了不少书让我带着走,我就一直都在看一些,不得不说,蒙人除了打仗外,其他的很多地方,是不如汉人的,我们得向汉人多学习,要礼重汉人,尤其是读书人。”
南迦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叹了口气对他道:“哎!没想到你们蒙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所有的蒙人都是野蛮的坏人嘛。”岱钦闻言一步迈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什么叫‘也不是所有的蒙人都是野蛮的坏人’?你以为我们蒙人是什么?茹毛饮血的怪物吗?”
南迦一抬头,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看向他,岱钦就忙避开她的视线,转身走回原来的位子,南迦缓缓道:“也不是,十几年前大宋亡国的时候,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吧?很多东西,怎么说呢?我也没有一定就说蒙人坏吧,我其实,我也不是汉人,我是藏族人,我的全名叫南迦巴瓦,是藏地的一座神山山峰的名字。而我,是我阿爹捡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要我,我只知道我阿爹跟蒙人有血海深仇,所以才会有那种想法的吧。”她转头看向岱钦,认真道:“但是我没有那样想你和弘吉刺公子,你们救了我家小姐和我,我非常感激你们。”
岱钦一怔,这个看起来那么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原来经历那么坎坷,他想着一个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在说起这个的时候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晚风轻柔的吹着,他忽而地感到自己的心也被吹的柔软,转头看着南迦被风吹起的头发,他的心痒痒的,突然生出一种渴望来,这条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他愿意再多走一会儿,“阿勒坦岱钦,你在想什么?”岱钦在心里跟自己打架。然而年轻男女的情感,向来都是如此美好而不由自己的。
晚风氤氲着一个美好动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