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四九:“思无邪”——立言、读书的根本
《传习录》二四九:“思无邪”——立言、读书的根本
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
先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王阳明为黄勉之开了个脑洞,其实,也为天下人开了个脑洞。
你很容易找到三五篇文章的共同之处,比如,它们都是记叙文,文章中都有运用了白描的手法,又或者文章都是中国人写就的。如果把这个问题的难度放大,让你找到三百篇文章的共通之处呢?你便不能从细节、手法、形式等微观尺度入手了。更进一步的,如果是为三万篇、三十万篇文章找共通之处呢?恐怕连中观层面的尺度也得弃用。像王阳明讲的那样,为古今中外天下圣贤所说的话找一个共通之处?你恐怕只能从人“立言”的宗旨要义这个宏观尺度入手了。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很显然,孔子对《诗经》三百篇宗旨要义的概括,采用的是宏观尺度。从立言角度讲,作者立言的宗旨都是教人向上、向善、向美的,完全没有什么邪恶的坏念头。同样的道理,作者的假象读者,也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受到正向的、积极的、有价值的作品的影响。立言的作者是“思无邪”的,他希望读者亦能“思无邪”的前提下品味、鉴赏、享受自己的作品。
伴随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一个人成为作家的成本越来越低,一本书的诞生越来越容易。这种情况下,用“思无邪”来框定天下的出版物,很难说都在“思无邪”的掌控之内。据说,有些邪恶的音乐出版物,人听了之后,会很快陷入绝望而自杀,被称为“死亡音乐”。还有一些屡禁不绝的小出版物,被出版管理部门直接定义为“精神鸦片”,谁能说那些作者立言的宗旨就一定是“思无邪”呢?更为普遍的,越来越多的人以写书、出书为生,他们写书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获利,这样的动机下,怎么可能做到“思无邪”。非但作者群体,读者群体也是如此,有些读者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谋求精神上的滋养,而是一味地追逐刺激,这本身就与“思无邪”的宗旨要义相违背。
所以,王阳明只能将“思无邪”框定在古今圣贤的范畴,他们立言是“思无邪”的。这便是今天我们一再强调要读古今中外圣贤经典作品的缘由,因为很少有读者能做到自觉免疫,以“思无邪”的初心在“有邪”的作品中汲取无邪的营养。
黄勉之问:“‘思无邪’一句话,怎么能完全涵盖《诗经》三百篇的主旨大义呢?”
阳明先生说:“岂止《诗经》三百篇,整个‘六经’都可以用这一句话贯通,以至于穷尽古今天下圣贤的所有话,‘思无邪’一句话也都可以贯通起来。‘思无邪’之外更有什么主旨大义呢?这才是一了百当的功夫啊!”
重新回到《诗经》,孔子对于《诗经》的贡献在于“删诗”——删除掉不适合教化天下的篇目。严格来讲,孔子对于六经的贡献都是如此——将之从普通文本升级成教化经典。被删定的《诗经》固然如孔子所言——“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不要忘了,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能从“思无邪”的作品中读出什么,根本还取决于读者自己的良知。所以,阳明先生在这里强调的实际上是读书的功夫。读书的根本是拿自己的心同圣贤“思无邪”的心相印证,是以自己的“良知”觉知和心印圣贤的“良知”,从而使“良知”的微光愈加光明,进而致自己的良知,以达到“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的大学宗旨。
《诗经·卫风·氓》从正向视角看,可以作为女子大学的教材,教育女子如何识人、辨人。从反向角度看,也可以算作是始乱终弃的渣男们的经典范例。也就是说,倘若舍“良知”而读书,即便是如“思无邪”的《诗经》一样的圣贤经典作品,也很难让一个人获得精神上的营养,很难让一个人“去人欲,存天理”以致良知。要知道,《诗经》中关于巫婆如何跳神,恋爱青年如何与“逾墙”而行,甚至做公公的霸占自己的儿媳妇之类的人间百态,绝不在少数。倘若没有“思无邪”的发心,鬼知道你能从中汲取什么。
“良知”不存,“思无邪”便不存,这种情况下,读多少书,读什么样的书都是没有益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