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坠 上

二十四层的高楼楼顶上，女孩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踩上了边缘处的高台。

她站在那，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在她冻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双脚下，有无数的车流如同幽灵一般在街面上一闪而逝地划过。路旁的行人川流不息，想必置身其中时，感受到的一定是一种熙熙攘攘的气氛扑面而来。可此刻站在这样的高处，一切都饱含了距离感，不再明朗，就像被人翻出来强行刷上颜色，然后不断在远处滚动播放的默片。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们，风扬起了她的额发。

可是不曾一个人抬头注意到过她。

女孩静静地站着，久久地看着。然后她动了，一只脚伸出，慢慢地迈到了离地几十米高的空中。

这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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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层的高楼楼顶上，女孩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踩上了边缘处的高台。

我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石阶上打呵欠。

我心里清楚，她不会跳的。

这大概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从第一次到现在，她累计重复了四次跳楼这个动作，可遗憾的是没有一次中标。我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心里渐渐有些犹疑，想着，她莫不是只想单纯上来看看风景？

不过转念一想，管她寻死也好，看景也罢，如今都已不再关我的事，纵然我有千种想法，能做的不过也就是在这里坐着，慢慢地看云起云落。

“你在这里多久了？”远处女孩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在风中被卷得疏落。

我抬起头向四周望去，并没有看到能和她对话的人影。

“我是在和你说话，能看到你。你在这里多久了？”她直直地看着我的方向。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诧异的看着她，没有回应。她见我这副神情，索性就直接走过来，放在地上的高跟鞋也不经意间踢到一边，赤脚踩在屋顶的水泥地上。

“我能看到你。”她慢慢地走过来，停在我的面前，“我就是在和你说话。你发不出声音吗？”

我有些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你这算是什么，阴阳眼吗。”

“算是吧。”她点点头。

我走到旁边有护栏的地方，面向远处的地平线，没有阳光，灰色的地平线和灰色的天空混杂在一起，分不出边际。我背对着她，慢慢从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燃，吐掉头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灰色的烟雾渐渐填满了我那颗幽灵的肺。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走到我身边，背对着栏杆倚靠下，“叮”的一声擦亮了打火机。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沉默了几秒，我问她：“你这样有多久了？”

“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烟，我能听到火焰燃过纸卷的沙沙声，“很久以前吧。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能看到很多多余的东西。”

“不觉得困惑？”

“何止是困惑，简直吓得要死。”她叹了口气，“走在街上，迎面从人家身体里钻出个人来，还偏偏谁也看不见，一度以为是自己精神失常了。”

沉默了一会，她徐徐吐出一口烟：“但是等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有些东西接触之前很难想象，但是等真的看到了，真的也就渐渐莫名习惯了。到现在，慢慢开始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也不过就是我看到的人群比别人看到的密了一倍罢了。”

我听了，不觉扭过头去看她。她涂着冷色的指甲，纤细的指节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正袅袅升腾着灰色的烟气。我默默地看着，从初见到现在已有了一个月，我却头一次发觉她其实很美。

“其实真的习惯了以后，才发觉能看到也没什么意义。鬼是不和人打交道的。”她扭头看向我：“你能和我说话，我很高兴。”

“也是，人鬼殊途。”我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向远处的地平线：“鬼大凡都是这样，有些随意游荡，有些被身死处束缚着，但终究都不太爱说话。死去的时候闭上的眼睛，即便再睁开，也刷上了一层灰色。活着的时候最后见到的是这，等死了，第一眼睁开，再看见的也是这。于是不知不觉间整个精神就涣散了，动也懒得动，从前听人说鬼比活人短了一口气，一直不太明白，直到如今真的死了才懂。”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又转过头去看她。她正木然地看着水泥地，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末了，又把那个问题抛了过来：“你在这多久了？”

“谁还会记得，久了就都忘了。时间不论过去多少也都没了意义，生前的事仿佛发生在昨天，昨天的事仿佛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到如今，只记得日升日落。”

“你死了才感觉这些，可我还活着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她蹲下去，把烟在地上摁熄，又走过去提起了高跟鞋。

“你一直在这？”临着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她突然回头问我。

“一直。”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