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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2022-01-18  本文已影响0人  东武居士

(一)

天色近晚,文老二放下拎着的布袋,一兜又一兜儿的,掐着腰,仰着脑袋往大门看。管州的城池高得好像能直愣愣钻进云里似的,黑不溜秋的城墙遮住了照下来的太阳光。天空一阵声响,几只大雁一边扑腾一边叫着往东郊的湖上去。

这是文老二第一次来州府。

文老二打小没有名字,有两个同爷爷辈的堂兄弟,自己卡在中间儿,所以一直被家族的人喊“老二”。文老二生长在县城里,在宗族的长字辈的拉扯下,长成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那些年头风雨变幻,说是京师的皇帝没了,说是“共和”有了,又过了几天,又来了几个穿着镶嵌珍珠钻石的军老爷。文老二的爹在州府——那时候已然不叫州府,叫什么“省会”,在军政府做官,就叫文老二去管州。文老二起初是不愿去的,老家关县的草木早成了他的一部分,更舍不开的,还是关县那些从小光着屁股无忧无虑的小顽童。

不管怎么说,也不知怎么地,老二来了,这是文老二第一次来州府。

记得在关县城郊,坐上驴车之前,县里的长辈貌似真心地来送了老二。家里最大的老爷似乎耳朵不外开,还念叨着让老二好好读书,去京师举个状元,好骑着大马带着礼部的差役,回县里好好风光一番。文老二也不知怎说,只知道皇帝老儿没得了,也不知什的是推翻了皇帝老儿的所谓“共和”,只是听乡绅说“共和”是个好果子,搪塞了几句应付了老爷,就匆忙的坐上车去了。

文老二到管州也的确是来读书的,与其说是积极好学,不如说是懵懂的就来了。文老二那个在军政府办事的老爹给老二安排了政府的学堂,说是军政府的教育厅弄的什么,为了搞思想启蒙试验点儿,搞的共和学堂,说是“天下民心浩浩荡荡为共和”。

带着这些似有似无的愿景,老二来了,这也是文老二第一次进学堂。

(二)

在进到学堂之前,文老二确实有在努力设想并想象自己适应那里了,只是没想到本以为多余的考虑,落到实处过犹不及。

文老二拖着行囊来到学堂的新班,站在学堂的走廊里往里发望。一屋子的同学穿着整齐的校服,少爷们穿着时髦的中山装,胸口或许还卡着从西洋哪个国家进口来的锃亮钢笔;小姐们穿着清一色的蓝色学生装,一身干干净净的。文老二在关县老家就总是听长辈抱怨城里的少爷小姐们,说一个个都是“反动党”的子女,一个个生活奢靡得不得了。文老二不知是潜移默化还是怎的,乍一下对学堂的伙伴没有了那种好奇感。

一个女生抱着书走过来,看着埋伏在门口贼眉鼠眼的老二,翻了个白眼,扶了扶眼睛,抱着书走进教室里去。老二更觉得不安了,两只手甚至无处安放了。老二赶紧跑到学校的办事处,拿一个袁大头,换了一身衣服和几张报纸。老二已经下定决心,他要强制性的融入这里。

学堂开课了,光亮的教室让老二觉得焕然一新。南边的窗户外面是共和学堂的天景园,一圈种植着茂盛的乱花丛。老二看了看同桌的小姐,脑子里还被那些“传统观念”萦绕。听旁边的人说,她好像是州府赵家的大公主,更让老二平添一分厌倦。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体态稍微有那么一点臃肿的先生,听说是州府教育厅的熟人,几年前闹共和的时候在省里还做过响应,也一直以所谓的“元老”自居。老先生讲起国文课来引经据典,同学对他都不感冒,老二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都不重要,文老二的内心只有一件事,他要融入这里,他要让少爷小姐们看得起他这个乡下人。

(三)

秋日的傍晚,树挂斜阳,文老二啃着包子走在回学堂的大街上。共和学堂的日子让他越加烦闷。作为一个自封的“土老帽”,老二已经想了各种办法来摆脱这个自己为自己扣上的帽子。在学业测评,老二努力让自己的成绩名列前茅,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少爷来关注。老二在下课的时候,为了证明那股心中渴求的存在感,他主动拉几个同学,厚着脸似的去做同学之间的“中心”,左指挥来右指挥去,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和少爷小姐们比列。几个日子下来,或许奏效,文老二心里却不是滋味——说不来的不是滋味。

没回过神,文老二撞上了一辆自行车。一个穿着富丽堂皇的公子哥摔将下来,把老二臭骂两句。回过神来,文老二才看出吕麒麟来。

吕麒麟家是州府的大户人家,听说家里人在北平做生意,赚得好几套房产,共和学堂自然也缺不了他的席位。文老二一直看吕麒麟不顺眼,又不敢惹他,只得处处让着他。

“哎呦,这不是文大人吗,又到大街来巡视来了?”

文老二有一次问及同学“共和”的事,就那么一次,少爷们都笑了,吕麒麟更是冲在最前面,阴阳随口就来,“哎呦,文大人就是厉害,还关心这呢,真是了……”

文老二低着头,给吕麒麟道了个歉,避开麒麟的目光快步离开。

共和学堂的宿舍往往是两极分化的地方,在大部分少爷们花天酒地的享乐隔壁,文老二庆幸于自己有几个更和善的舍友。与其说和善,不如说更对文老二的口,让他短暂而珍贵的感觉到了实打实的“存在感”。

“听说了吗,省里的军政府又发生政变了,上台了个新的军阀,据说还是北平吴佩孚的亲戚,老不好对付了。”上铺的方涵探出头,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共和报”上的“共和”两个字,显得格外的耀眼。

“喔——”时家思拉长了音,这似乎是他日常的口头禅,“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好像特别喜欢打仗是吧,还强征兵,这不是唯军事论了吗。”

“我从北平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写的西方历史书上看,普鲁士王国走的叫什么,军国主义道路,这一个个军阀不会干出这事吧。”

文老二转头看向抱着书的刘亮,憋了半天,向这个历史通问出话来。

“这个什么军什么主义……额,我就是说,这些军阀的这个主义,和老方手上报纸的那个‘共和’,是一个东西吗?”

没人吭气。

那倒也是,坐在共和的学堂里,即便有唉声叹气,唯一的目的不还是在共和——亦正亦非的大背景下去自身发展吗,谁还真的有闲心来关注“共和”本身呢?

子衡看着墙上的孙先生像,用一种似乎无可奈何的语气嘟囔,“老子也只想着能去见北平那些大名鼎鼎的先生哦。”

子衡是也来自省里的外县,妥妥的士人子弟,饱读经书,学识渊博,在有些问题上据说很有见解。文老二在学堂这么些时日,也知道他口里的“先生”是在说什么。据说北平的一个特别大的学堂改换了旗帜,教育部请了一个姓蔡的先生来主持工作,好像还有一些不知是姓陈的还是姓赛的先生在讲课,也不知讲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子衡只知道想去那里念书,文老二当然也想。但是去那里念书就必须经过管州政府里那些军阀的签名信。

没人说话了。文老二从时家思那里借来几块大洋,去街上走走。时家思似乎预感文老二会有什么情况,但又感觉只是多想。即便如此,他还是多给老二掏了几块袁大头。

(四)

文老二失踪了!

共和学堂炸开了锅。不是因为文老二地位多么显赫,而是因为这个自开学第一天就表现得刻意与众不同的人,引得大家的关注。有人猜测文老二是得罪了不知哪个富家子弟,被秘密“处理”了。有人猜测文老二是受不了背地里的冷嘲热讽,跳楼自杀了。有人猜测是不是把老二绑了要赎金……

“这咋可能,这不知道哪旮旯里的乡巴佬……把他卖了都没人要!”吕麒麟不知从哪蹦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他的“好兄弟”。旁边的人看着麒麟默不作声,麒麟反倒更来劲了。比较认可文老二的章渊呵斥了他几句,吕麒麟才消停下去。

学堂议论了几天,劲头也缓缓下去了。只有文老二的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不时还会惦记着,猜测着。班级的发言员大月去大街贴了寻人启事,寻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五)

农历新年,张灯结彩的日子。落日的辉煌逐渐被淹没,残缺的日光逐渐被月光替代。学堂里的同学在管州的城区中心,逛着一年一度的集市。

“北平那几个激进分子天天的歪理哟”,吕麒麟装模作样的抽着烟,“什么新文化,把老祖宗的东西败坏完了,能在管州看见这传统的节气味儿,实在有幸啊”。

方涵坐在吕麒麟旁边,默默无言。或许因为方涵和吕麒麟是故交,或许是方涵也不想和这样的人过多掺和——总之,默默无言坐在旁边,等着演出的开始。

刘亮受不了人挤人,想往外挤,章渊叫住他,“听说今年的演出还是民间艺术家团体准备的呢,不看看再走?”刘亮喘了口气,坚持地往外挤,往幕后的戏班子那边去——那边可是空旷,正好对口这个喜清净的历史迷。

刘亮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蹲下去想读会儿书,扭头看见戏台后面躺倒着一个人。刘亮刚想换个地儿,突然下意识多看了那人两眼。

“老二!”刘亮一下子把躺着的人拍醒。文老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估计是还没看清老刘,嘟囔着,“我是……文林……”

“喝多了?”刘亮翻了翻老二的周边,除了两个空荡荡的酒瓶,还看到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纸。上面写着,“节目承办之事宜其四……”

文老二这才迷糊过来。刘亮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方案末尾“文林”的署名。

“老刘,从现在起,老子已经是‘管州太守’了!老子将对管州的你们负责!”

(六)

同学们从此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然更多的是对文老二行为的不解和嘲讽。时隔一年,文老二重新回到了共和学堂,但似乎每天都在读不知从哪里来的书。文太守开始关注学堂的方方面面——窗户破了,他派人来修,当然,也少不了“口头”上的称赞与嘉奖;同学闲了,他建立互助会,虽然也不知是个研究什么思想的互助会,既不想工读互助社,也不似湖南的新学会,但总之,文太守让很多少爷小姐们眼前一亮了。

更多的时间,文老二走在了大街上。看见了包子铺,他会买个包子照顾一下生意,并且给他们指引更好的销售地;看见了哪个老爷的狗在街上乱咬了,他会去制止并臭骂一顿——即使最后也会挨那位老爷更臭的骂;他会绞尽脑汁的给节日的闹市号召演出,拉起来唱戏的戏班子——当然,总会融入一些新的花样。

文太守为了壮大学堂的力量,亲自写信邀请了临省临市的学堂同学来交流沟通,尽管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更多的少爷小姐在一起炫富罢了。文太守为了和同学探讨他不知从哪学来的思想,非要和同学开讲坛辩论会,要求同学们拿着西方各地的思想把对方辩驳的哑口无言,尽管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更多的少爷小姐有工夫以“研究思想”为由看闲书了。

时家思一直是文老二最亲密的“书记员”,文太守的“律令”大多由时家思帮忙起笔。文太守提出过很多构想,比如“青年团应当拥有财政权”,“军政府应当有被监督的机制”,“社会应当开最大众的活动以娱乐”。时家思每次都以“管州太守 文林”为止,感觉怪怪的,他也是真的不理解老二,但出于朋友,倒没有说甚。如果文老二多年以后回忆起来,或许也会因有时家思这几个最好的朋友为怀念罢,或许也会怀念起那一个个“踌躇规划”的傍晚罢。

这么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同学好像对文老二这种“沉浸式体验”也变得习以为常,管州城里也多了许多文老二的身影。文老二以一种被压制阶级的“太守”身份,慢慢成了管州的小半个“红人”。

(七)

当然问题还是出了。

就是一天的晚自修,吕麒麟怒气冲冲地闯进屋子,对着文老二臭骂一顿,恨不得把文老二骂成大汉奸与卖国贼,也顺便把他手上的,不知是哪个先生的时评,撕得粉碎。

“一天天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吕麒麟带着几个小老弟冷嘲热讽,“你天天干了什么别人都看在眼里!”

“在共和国里做太守,这就是对共和天大的讽刺!”

吕麒麟开始“有理有据”的胡编乱造,云云什么,文老二天天在外面说他坏话、败坏他家生意了,又说什么,文老二天天装成一个管这管那的大人物,无非是想揽得声誉。“你这不就是反动党吗?!”说到这,吕麒麟身后的一个小弟跟着随了一句。

文老二保持了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上那些刺耳至极的话语。拍案而起怼回去,又好像很难要回理。文老二不知道同学会怎么看,他似乎百口莫辩。

起因也很简单。军政府听说了这位文老二的存在,虽然以文老二的实力,不可能威胁到他们什么,但军政府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吴大帅的亲戚,据说总是心有所忌。吕麒麟的老爹和军政府的人关系微妙,于是开始借吕麒麟为文老二做文章。目的也可见一斑,无非想推翻这个没有实权的“文太守”,省的他碍事。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文老二坐在池塘边上一个人发呆。方涵和大月先来劝了劝老二,章渊也来劝了劝,但老二似乎还是过不去这些坎。

刘亮似乎预感老二要做什么,叫上时家思一起看着老二,不断地给老二转移着话题。没想到,天亮了,当大伙醒来时,老刘和老时预想的事果然发生了。

文老二又不见了。

大家开始翻找文老二的书柜,试图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结果并没有。方涵在整理老二床褥的时候,看到枕头下压的一篇抄文。字迹密密麻麻乱作一团,名字好像叫什么庶民的胜利,大概是第一个字不会写罢,“庶”字涂了又改。或许文老二本人也并不能真的理解这些先生的思想内涵罢。

江河风雨,过了几年,共和学堂也办不下去了,同学也四散各地。方涵和刘亮做了大学教授,待遇很优厚,时家思去了海外留学,还在什么科学研究所做助手,大月考去了上海的一所公学,后来做了上海滩的经济师,子衡也考去了北大,后来去了某家报社。吕麒麟据说投了汪精卫,当了哪个县城的伪政府主席,后来叛变跑去了日本,听说还在日本出了什么事,这也无从得知。

和上次出走不同,文老二再也没回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他也成了共和学堂的一个永久性的论题。有人说他托他爹爹的关系去了西方,又有人说他投奔了赤色政权,众说纷纭。子衡后来说,他作为记者去陕北采访的时候见过一个很像老二的人,但也无从确认。

刘亮在若干年以后的同学聚会上,才公开了文老二第一次出走,傍晚出而未归的去向。这些只言片语,也就是在戏台那天,文老二喝醉时给刘亮吐出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八)

……文老二从时家思那里借来几块大洋,去街上走走。时家思似乎预感文老二会有什么情况,但又感觉只是多想。即便如此,他还是多给老二掏了几块袁大头。

大街上已经不如方才饭点那么人来人往,文老二拿着从时家思那里借来的大洋,走在中央大街上,不知是孤独还是冷静。

管州城是自古以来的都市,皇帝老儿还在的时候,就是漕运交通之地。文老二脚下的大街,据说就是明朝为了加急文书而修的直道,后来成了管州最繁华的街道。不同的是,路两边儿的店铺换了模样。烧饼摊成了西餐厅,裁缝铺成了服装店。方才饭点之时,文老二是转了几道街,才找到县城里常卖的包子铺。一队骑着马拿着步枪的大头兵飞驰而过,几辆拉着老爷的黄包车东窜西跑,墙上贴的宣传画撕了又贴,孙先生的画框,已经被穿着军装的人的大头照覆盖住了。文老二感觉很陌生。

城墙上贴着征兵告示,说吴大帅要和楚大帅带兵去打南京,又听说马大帅带兵去打这些复辟军。文老二越看越迷糊,转过弯,转到了管州的下民区。

所谓“下民区”,不过是军阀口中对“贫民窟”的雅称罢了。

军阀的耳目在下民区出出入入,不断带走下民区的青壮年劳动力,拉去充军。据说河北那边的军阀还会美其名曰“锻炼其体质”。

蜘蛛匍匐在墙壁上,磨刀霍霍看着这些疲软的穷人。每倒下一具躯体,精明的蜘蛛就会以他们的身体为营养来源进行结网。乌鸦站在墙头,恶狠狠地盯着蹲坐着的饥民。每倒下一具身体,华丽的乌鸦就赤裸裸啃食他们的躯体。

不知怎的一股力量驱动,老二掏出口袋里没吃的包子递给了看着最衣衫褴褛的那个。

“当年跟着孙先生闹革命,负了伤回家了,这各种各样的大帅非要让继续上战场。不去吧,直接清洗得家破人亡。”灰白的脸颊没有一抹红润,干裂的嘴唇不知道还能再说成几个字。

“娃儿,你是不知道,那大帅荒唐到,他把他指甲留得半尺长,居然就是为了证明他是个贵族,不是出苦力的。”

“就这还配叫将军,天天就光会盯着他那点战绩,死皮赖脸的,完全不管大头兵的死活,就这也他娘的配叫革命军?”

“你还别说,咱就坐这也比军营好,那军营里住也住不安稳,连年硬仗,休息也休不得”

文老二愣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唯军事论”,他眼前只有,坐在这金碧辉煌的城池下,衣衫褴褛、无处容身的民主共和国的子民。

“共和死了!”一个年长的乞丐狠狠地骂出声来,胸前的青天白日勋章被灰尘覆盖的黯然无光。

文老二脸色凝重,仰着脑袋往城墙上望。管州的城池高得好像能直愣愣钻进云里似的,黑不溜秋的城墙遮住了照下来的太阳光。或许终究有人,会打开一缕阳光。

文老二走出管州,还是那身来时的行囊,头也不回。西风雁叫,残阳如血。

没有人会知道文老二失踪的那一年学了什么,看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会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文老二在一年后回到管州,成为“太守文林”。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太守”究竟是进步潮流中的一个怎样的人物。

历史不会记得那个叫文林的太守。

历史只会告诉人们,当一个平凡的理想主义者可以无视流言蜚语,坚定地走下去的时候,这已经是一个童话了。

(202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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