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的他妈的当年都是沈佳宜
玉梅是我妈,一个五十多岁的戴着老花镜跳广场舞的女人。她最近不知怎么地加上了初中的微信群,于是她的朋友圈转了更多的鸡汤和奇闻。
一个叫秀兰的阿姨很激动地呼唤她:你是玉美该?那时候碰见你老乡还向他们打听你。就记得有个学习好,经常扎两个辫子的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过名字都忘记咯!
秀兰阿姨实在是激动,我感觉她都快哭出来了。她们大概三十多年没见,如今即使想把酒话当年也遗忘了许多人事。她们追忆的无非就是那时的成绩好又好看的同学。不巧,玉梅正是。
我之前听过玉梅说她小时候成绩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十几岁的玉梅,有这么厉害。
玉梅家庭条件不好,爹娘早亡,有一个老是醉醺醺的会计哥哥和嫁做人妇的姐姐。她第一年去县城中考时带了十几块钱去,然后落榜了。余了五块钱回家,一年没花。
第二年她在家里做劳动,晚上点着煤油灯学习,油少又熏眼,书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第二年她又去考试,那时候去县城考试的车费要五块。
第二年,她还是落榜了。即使她考上了,哥姐也供不起。
许是因为那时候成绩不错的原因,她做了代课老师,一做就是十多年,工资微薄。奔波于一个又一个县城,孑然一身。
好巧不巧地,后来玉梅租到我爹的房子,却又辗转调到另一个县城教书。这个老男人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寄过去,还窜到舅舅家假装教育局的人把玉梅的家底查的清清楚楚。老颜得意地说你妈那时候是远近闻名的老姑娘。
后来老颜对玉梅说你不要工作了,我每个月分你两百块。那是九五年,老颜一个月只有四百元的工资。玉梅铺盖一卷就跟了老颜。
玉梅就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乖乖地做饭教孩子。后来又随着老颜背井离乡,乖乖地做饭教孩子。
玉梅还是有抱怨过:要不是嫁给你爹,我早就转正了。抱怨完又开始做饭。
我调侃玉梅一句:没想到你初中的时候还挺受喜欢哈。玉梅说前久有个男人老是给她打电话,问她你在哪,过得好不好。
玉梅一脸懵,估计是个死了老婆喝醉酒的同学,就慈祥地回道:过得咋个不好嘛,每天不是打麻将就是跳广场舞!后来他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我心里莫名感动:哇,死了老婆还惦念着老同学,还是几十年没有蒙面的女同学,此情可昭天地,遑是非!只是玉梅早就忘记这个没有名字的男同学了。
记得那天在夕阳下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我现在才明白,我这么聪明漂亮,都是遗传自玉梅。
有次坐车碰见同学爸爸,在“缘,妙不可言”的相认后,我们开始他夸他自己我夸他儿子的虚伪交流。叔叔说他小时候也是天资聪颖,读书超级厉害,也是因为条件不允许而失去机会。于是他便教育他儿子,读书要拿出霸气来(???),于是他儿子也是中考第一。
在一次《我的家史》的作业里,朋友妈妈介绍自己“自小擅长数理化,不用花很多功夫就可以取得好成绩”。那朋友也差不多这样。
嗯,据说王雯雯她爹也擅长数理,但王雯雯可能是遗传学里的例外。对数理化一窍不通。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是叫“虎父无犬子?”。于是我问老颜:你读书时成绩好不?
老颜信誓旦旦地说:小时候都是第一!
玉梅说:打架第一!
暗自庆幸,还好遗传的是玉梅。不过他们也不都是毫无保留地给我。比如我没有玉梅的大眼睛却有她的坏牙,没有老颜的高鼻梁却有他的厚嘴唇。不过有和玉梅一毛一样的手指,和老颜一样适合运动的脚弓。
那些年风华正茂的沈佳宜嫁做人妇后盘起长发隐身于岁月,将前半生的一切都归送到家庭,肚子慢慢地胖了一圈,牙慢慢地坏了,眼睛慢慢地花了,孩子慢慢地走远了,那些年的故事啊,就此死在那些年了。
不过幸好祖师爷赏饭吃,玉梅打麻将从来不会腰酸背痛脖子软。
但我还是感到很遗憾:像我这样期待黄昏恋的女人,好基因怕是传不下去了。
因为我是男同学
“我就是那个可爱的大小王”
老王和老王,是我爹和我妈。
大老王是我爹,小老王是我妈。
大老王的爹是村里的一个小官,在大老王很小的时候,就给家里盖起了村里唯一的一间砖房,房子盖在马路边上,楼下一块水泥地,边上栽满了各种树,盛夏时节,巨大的树冠给整个庭院都打满了树荫,远处是片片的土地,地里阡陌纵横。大老王曾经摘过树上的梨给我吃,这导致我一度拒绝吃梨。
大老王的家不远处有一个水库,那会儿交通还不发达的时候,去水库玩的人少,那里的水也还是清亮的,里面还可以养鱼。大老王爱去水库游泳,水库中央一个洞,里面长满了漂亮的钟乳石,大老王常常游到洞里去玩。
小孩子玩心难收,大老王上小学的时候,常常逃课去水库里游泳。水库四面环山,大老王再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会带着小伙伴去山坡上玩,从家里拎一块腊肉过去,一群人在山上架起火堆边烤边吃,一边吹牛一边吹风。
大老王爱看武侠小说,喜欢江湖里一人一马独步天涯,十步杀一人,百里不留名的快意恩仇之感。大老王在看了金庸梁羽生古龙等各家小说以后,得出唯有金庸小说最为经典的结论,从此入金庸坑长入不出,一入几十年,到现在依然是金庸老师的铁杆粉丝。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会时不时就半夜不睡觉拿着手机看小说,名曰回忆经典。
小时候,我的睡前故事全是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导致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对梅超风姐姐怀着一种惧怕之情,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的九阴白骨爪挖去了眼抓烂了脸。
大老王也和小说里的少侠一样,重朋友义气。据大老王说,那会儿班上的同学,不管男生或者女生,没有一个人没有去过他家玩的,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家住哪儿的。
大老王爱看电影。镇上的第一家电影院把电影带入了这个西南小镇。李连杰的《少林寺》上映的时候,整个电影院座无虚席一票难求。大老王的爹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给大老王搞来了电影票,大老王看一遍觉得不过瘾,就又去影院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看也看不厌。
大老王爱骑自行车。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里,大老王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辆车,经常和朋友一起骑车外出游玩,车后座上载着班里的女同学。
大老王家里兄妹四人,只有大老王一人最爱学习。大老王擅理科,尤其偏爱物理数学,常常为了一道题的各种解法和老师争得不可开交。在校时候,数理成绩独霸全校,后来入仕多年,还常常能够给初中时代的我讲解数学上不懂的难题,但因为对语文英语一窍不通,所以最后也没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霸。
据说大老王求学时候,因为家里离学校远,交通又不甚方便,于是他就得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自己一个人守着火炉边做饭边看书,吃完早饭后,再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学校,可谓客观意义上的道阻且长。
大老王脾气倔强,初中时候,因为觉得自己的数学老师讲课不好,就带着班上好多同学一起联名上报给学校,要求换老师。高中时候,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化学老师,就不听化学课,不学化学。据大老王他娘说,那会儿村里有哪家人闹了矛盾,大老王就喜欢去给人家说理,每次都说得人家心服口服。
大老王就这么无忧无虑,自在随性地度过了他白衣飘飘的少年时代。
到大老王快高三的时候,命运给了他狠狠一巴掌,此后的很多年,大老王都没能从这一巴掌中缓过神来。上帝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之前给他的牌都是王炸、对鬼,他总是轻易就能获胜,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没有一点防备的,他手中的牌,就变成对三、对四。他赤手空拳,完全无法同这弄人的命运之神相搏击。
那年,他的同胞兄弟患了重病,不幸逝世。大老王的爹,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中学时代大老王的顶梁柱,患上了癌症,家里倾家荡产,带着王老爹去千里之外的重庆医治,最终依旧没能救得回来。
王老爹的离去给这个家里带来了重大的打击,就像水坝突然打开了水闸,流水倾泻而下,“哗啦”一下,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里里外外,突然之间都变得空空荡荡。那个自己曾经最敬佩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带着镜框的黑白照片。
那一年,大老王高三,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原本应该全神贯注冲击高考的他,却不得不沉浸在失去至亲的巨大的悲痛之中。曾经的美好都离他而去,他一下子跌入了万丈谷底。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面对着来自没有经济来源,亲人离去和升学的方方面面的巨大的压力,大老王一下子就垮掉了,从身体上和心理上,由内而外的,彻底倒下了。
在忙完父亲葬礼回到学校的那天,正好赶上一场物理考试,满分一百的试卷,大老王拿了七十多分。物理老师把大老王叫去办公室,问他为什么只考了七十多,大老王反问他,老师,我一个周没来上课你不知道吗。
并没有什么奇迹降临在大老王身上,在高考这场千人挤独木桥的激烈竞争中,尽管他没有做逃兵,但却早已丢盔弃甲,必然输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他靠着政府补助走完了大学四年,其中的心酸不忍描述。
大学期间,因为爱去别的学校串门,大老王认识了后来成为他孩儿的妈的小老王。
小老王那会儿正值青春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大眼睛在小脸上忽闪啊忽闪,一把如瀑般的长发总是绑成粗又长的辫子。小老王聪明机灵,但不爱学习,小老王她爹想着,家中就这么一个独女,于是便花了许多钱,供小老王到外地求学。大老王对美丽动人的小老王仰慕不已,便捧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疯狂追求。小老王天真明媚,不谙世事,对大老王的追求动心不已,于是,在一二十岁的年龄里,两人就在这浪漫的大学校园里,谈起了恋爱。
大老王从未和我们谈起过他在大学过得有多凄惨,倒是小老王常常会说,那会儿你爹啊,有时候穷得没饭吃了,就去我们学校找我玩,我看他可怜,就请他去外面馆子里炒几个小菜吃。每到这种时候,大老王就在旁边一脸羞涩的表情,只是笑,也不说话。
熬到了大老王大学毕业,到了成家的年龄,大老王和小老王的婚事却遭到了双方父母的反对,原因是两人都姓王,家中老人怕祖上有血缘关系,最后生出畸形残障的孩子出来。但大老王才不管这么多呢。顶着压力和小老王一起把这婚结了。他们俩白手起家,没有亲戚朋友可以照拂,全凭着大老王的踏实本分,小老王的聪明精干,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地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哦对了,他们俩一起,还有了大小王和小小王。大小王随爹,老实本分,重情重义,小小王随娘,聪明机灵,却不好学。
我就是那个可爱的大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