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春雪》|三岛由纪夫极致与矛盾的绝美

被川端康成称之可媲美《源氏物语》的《春雪》是我初读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也是至今给予我震撼最深的作品，甚至是我对浓浓的日式美学的认知启蒙。

“清显把自己的生存理由视为一种精妙的毒素，这个感觉是与十八岁的倨傲心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决心一辈子都不能玷污自己白皙而美丽的双手，甚至不能磨出一个血泡。他要像旗帜那样，只为风而存在。他只为自我认为惟一真实的东西--“感情”--而活着。这种“感情”，没有尽头，没有意义，如死若生，如衰犹盛，没有方向，没有终结…”这是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语，既被“像旗帜一样，只为风而存在”感染，也为清显对自我的剖白而讶异，敏感、精准、极致、向死而生。

作为出生武士家族的松枝清显，却纤弱、悲伤、挹郁、孤独、犹疑寡断、不够坦率、耽于幻想、放弃努力，与家族的立身之本显得丝毫没有关系，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我因为清显性格中很大程度的扭曲而感到厌恶，直到看完小说才逐渐理解。

对于友情，清显与本多，恰若同根而生的植物，却呈现着完全不同的外表，长出迥然相异的花与叶。他们两人一个柔美清绝、感性至上，一个则温和如一、聪明理智，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似异极相吸的磁石。甚至在清显辞世后，依旧长久的影响着本多的世界。

而清显对于学仆饭沼的相处也是一种矛盾的存在，最初的清显是看不起每日去庙堂拜谒的饭沼，还经常暗自嘲笑。对清显有期待和培养义务的饭沼，能看透他内心无可救药的孤独，清显是想竭力避免的，但总是避免不了。更何况饭沼的忠诚对清显来说，好似无形存在的压力，日积月累，才有了清显当面玷污饭沼的情感，以此来感受一种“微小而不值骄傲的胜利”。但在饭沼被迫离开松枝家后，清显内心对饭沼反而有所留恋，不知是因为清显感受到饭沼由一个肆无忌惮的少年学会了察言观色，还是本来血气方刚的伴读渐渐被消磨得荡然无存的雄心壮志，让清显感受到一种逐渐相似的吸引力，还是饭沼的离开在清显的意料之外而让清显产生一种反向的留恋。

也可能正是这些复杂感情的存在，才有了《奔马》中的饭沼勋，自始至终血气方刚的少年勋是清显的转世，也是饭沼对清显的期待在自己儿子身上的映射，甚至有些自愧不如的嫉妒。从很多方面来讲，饭沼自身也是矛盾的个体，从肆无忌惮到逐渐圆滑的性格转变，是饭沼自我期许的偏失，也才有了饭沼和其子勋性格上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矛盾。

清显与聪子之间更是有很多矛盾的纠结，清显明确知晓聪子对他毫不怀疑的爱，但因内心的敏感，不喜欢被聪子自视为姐姐的相处方式，而拒绝承认自我内心的感情。相比聪子的直率无畏明朗，清显的懦弱胆怯幼稚尽显无疑，清显总像“带刺的荆棘”，在玩味爱情的同时，也执着于禁断的快乐。

待清显认识到自己内心真实感情的时候，本可以和聪子光明正大交往的他却错失了织就一份无暇爱情的时机，这也是清显在本可以简单的几句话便阻止聪子与皇室订婚，却选择口不对心的矛盾之矢，从而注定寂灭的悲情。

不过正是因为种种矛盾的存在，才有了一种摄人心魂的艺术美，无论是三岛由纪夫赋予每个人物的命运，还是每个人物独有性格的最终结果，都是一种樱花与荆棘共生的美，也是一种极致的覆灭，更成就了在最美的年龄消逝的纯美，才能够于真正的优雅中显得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