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李商隐|注释|翻译|赏析|讲解
【作品简介】
《锦瑟》由李商隐创作,被选入《唐诗三百首》。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堪称最享盛名。诗题“锦瑟”,但并非咏物,不过是按古诗的惯例以篇首二字为题,实是借瑟以隐题的一首无题诗。这首诗历来注释不一,莫衷一是。或以为是悼亡之作,或以为是爱国之篇或以为是自比文才之论,或以为是抒写思念待儿锦瑟。但以为是悼亡诗者为最多。有人认为,开首以瑟弦五十折半为二十五,隐指亡妇华年二十五岁。这话未免有嫌牵强。但是,首联哀悼早逝却是真实。颔联以庄子亡妻鼓盆而歌和期效望帝化成子规而啼血,间接地描写了人生的悲欢离合。颈联以鲛人泣珠和良玉生烟的典故,隐约地描摹了世间风情迷离恍惚,可望而不可置。最后抒写生前情爱漫不经心,死后追忆已经惘然的难以排遣的情绪。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锦瑟》是李商隐极负盛名的一首诗,也是最难索解的一首诗。诗家素有“一篇《锦瑟》解人难”的慨叹。有人说是写给令狐楚家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爱情诗;有人说是睹物思人,写给故去的妻子王氏的悼亡诗;也有人认为中间四句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此外还有影射政治、自叙诗歌创作等许多种说法。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体而言,以“悼亡”和“自伤”说者为多。关于这首诗的意蕴,我们不妨认为是诗人由听奏瑟而引发的对年华的思忆和对身世的感伤。
李商隐的《锦瑟》是中国诗歌史上(除作为经书的《诗三百》)解人最多、争论最大,聚讼最繁的一首诗。李商隐46岁这年以黯然的心情离开官场回乡闲居,写下了追忆生平的《锦瑟》,不久去世。我们从赏析《锦瑟》探寻李商隐对自己一生的感悟:人生并不是一般文人眼中花前饮酒,月下吟诗的悠闲潇洒,而是一种磨练,一种感悟。
【原文】
锦瑟无端五十弦(xián),一弦一柱思(sì)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注释】
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周礼·乐器图》:“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汉书·郊祀志上》:“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古瑟大小不等,弦数亦不同。义山《回中牡丹为雨所败》诗有“锦瑟惊弦破梦频”;《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诗有“雨打湘灵五十弦”。无端:没来由,无缘无故。此隐隐有悲伤之感,乃全诗之情感基调。历代解义山诗者,多以此诗为晚年之作。商隐享年不足五十,故此借“五十弦”起兴,暗喻生平,引发以下“一弦一柱”之思忆。
⑵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子·齐物论》:“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商隐此引庄周梦蝶故事,以言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之意。 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景,不复成寐。这里面隐约包涵着美好的情境,却又是虚缈的梦境。也有着人生如梦的惆怅和迷惘。
⑶望帝春心托杜鹃:《华阳国志·蜀志》:“杜宇称帝,号曰望帝。……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遂禅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时适二月,子鹃鸟鸣,故蜀人悲子鹃鸟鸣也。”子鹃即杜鹃,又名子规。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一九《杜鹃》诗注引《成都记》:“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亦曰子规。”传说蜀国的杜宇帝因水灾让位于自己的臣子,而自己则隐归山林,死后化为杜鹃日夜悲鸣直至啼出血来.。
⑷沧海月明珠有泪:《博物志》:“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新唐书·狄仁杰传》:“仁杰举明经,调汴州参军,为吏诬诉黜陟,使闫立本如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
⑸蓝田日暖玉生烟:《元和郡县志》:“关内道京兆府蓝田县:蓝田山,一名玉山,在县东二十八里。”《文选》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困学纪闻》卷十八:司空表圣云:“戴容州谓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李义山玉生烟之句盖本于此。” ⑹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拢束全篇,明白提出“此情”二字,与开端的“华年”相为呼应。诗句是说:如此情怀,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穷怅恨,即在当时早已是令人不胜惘然惆怅了.那么今朝追忆,其为怅恨,又当如何!诗人用这两句诗表达出了几层曲折,而几层曲折又只是为了说明那种怅惘的苦痛心情。
【翻译】一
锦瑟无缘由地有五十弦,引起我近五十载丰富人生的伤心往事。追思已逝的岁月,其中有一件事对我半百的人生来说,更是悠悠难忘。
我像庄生梦蝶一样梦到了你,到彼岸与你短暂相会,但未来得及畅叙幽情,就梦醒在痛苦的另一岸。我醒了,但悲痛未绝,我的思绪又来到杜宇的年代,我化作了杜鹃鸟,你看到我哀啼中泣出的鲜血了吗?归来吧!归来吧!
曾经的夜晚,你我共赏明月,伤心处看到你泪眼婆娑;而今的白天,风和日丽,只待与你把玩,你却香消玉殒,化作缕缕轻烟。
悲乎!对你的款款思念之情,本待慢慢地、详细地、长久地追忆,只是自从你玉殒之后,就不堪思量,每当思量都悲痛欲绝,脑袋里一片模糊,迷失掉自我。
【韵译】二
锦瑟呀,你为何竟然有五十条弦?每弦每节,都令人怀思黄金华年。
我心象庄子,为蝴蝶晓梦而迷惘,又象望帝化杜鹃,寄托春心哀怨。
沧海明月高照,鲛人泣泪皆成珠,蓝田红日和暖,可看到良玉生烟。
悲欢离合之情,岂待今日来追忆,只是当年却漫不经心,早已惘然。
【点评】
这首诗历来注释不一,莫衷一是。或以为是悼亡之作,或以为是爱国之篇或以为是自比文才之论,或以为是抒写思念侍儿锦瑟。但以为是悼亡死者为最多。有人认为,开首以瑟弦五十折半为二十五,隐指亡妇华年二十五岁。这话未免有嫌牵强。但是,首联哀悼早逝却是真实。颔联以庄子亡妻鼓盆而歌和期效望帝化成子规而啼血,间接地描写了人生的悲欢离合。颈联以鲛人泣珠和良玉生烟的典故,隐约地描摹了世间风情迷离恍惚,可望而不可至。最后抒写生前情爱漫不经心,死后追忆已经惘然的难以排遣的情绪。
宋刘攽《贡父诗话》云:“《锦瑟》诗,人莫晓其意,或谓是令狐楚家青衣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二引黄朝英《缃素杂记》曰:“义山《锦瑟》诗云……山谷道人读此诗,殊不解其意,后以问东坡。东坡云:‘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适也;‘望帝……’,怨也;‘沧海……’,清也;‘蓝田……’,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元好问《论诗绝句》云:“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以上咏“青衣”(艳情)说乃小说家言;咏锦瑟说颇得宋人赞同。明人胡应麟于此二说皆疑之。其后说者纷纭,大抵有“自伤生平”(清何焯、汪师韩、薛雪、宋翔凤)说、“悼亡”(清朱鹤龄、朱彝尊、何焯、冯浩、程梦星、姚培谦、近人张采田、孟森等)说、“政治寄托”(清杜诏,近人张采田、岑仲勉等)说、“诗序”(清何焯、王应奎、)说、“寄托不明”(清屈复、近人梁启超)说、“自寓创作”(钱钟书)说等。其中持“悼亡”或“自伤”说者较多。然“悼亡”实际上也是“自伤”的内涵之一,故“自伤”说似更圆通。兹引刘、余《集解》以备参读:“自伤身世之说,较为切实合理。……首联谓见此五十弦之锦瑟,闻其弦弦所发之悲音,不禁怅然而忆己之华年往事。……颔腹二联,即‘思华年’而写回忆中之华年往事,……‘庄生’句系状瑟声之如梦似幻,令人迷惘,用意在‘梦’字‘迷’字。而此种境界亦即以象征诗人身世之如梦似幻,惘然若迷。……‘望帝’句系写瑟声之凄迷哀怨,如泣鹃啼血,着意在‘春心’字、‘托’字。‘春心’本指爱情之向往追求,常用以喻指对理想之追求。……‘望帝’句殆谓己之壮心雄图及伤时忧国、感伤身世之情均托之哀怨凄断之诗歌,如望帝之化鹃以自抒哀怨也。杜鹃即作者之诗魂。……‘沧海’句写瑟声之清寥悲苦……正含沧海遗珠之意。……‘蓝田’句似写瑟声之缥缈朦胧……或以喻己所向往追求者,皆望之若有,近之则无。……要之,颔、腹二联并非具体叙述其华年往事,而系借瑟声之迷幻、哀怨、清寥、缥缈以概括抒写其华年所历之种种人生遭际、人生境界、人生感受。……末联含义明白……谓上述失意哀伤情事岂待今日追忆方不胜怅恨,即在当时亦惘然若失矣。”
关于这首诗的解读主要分为两类:
一是认为这是一首评悼妻子王氏的诗,首联为“景”,看到素女弹五十弦瑟而触景生情;次联为比“喻”,借庄周化蝶,杜鹃啼血比喻妻子的死亡;三联为“幻”,珍珠为之落泪,宝玉为之忧伤;末联为“感”,情已逝,追思也是惘然! 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二是认为这是诗人对逝去年华的追忆,首联为“起”,借五十弦之瑟喻人生之五十年华;次联为比“承”,在浑然不觉间人生将走到尽头;三联为“转”,以明珠宝玉比喻自己的才能;末联为“合”,岁月催人老,一切都是惘然!
【评析】
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爱诗的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难诗。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纷,莫衷一是。 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旧说中,原有认为这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注解家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学者周汝昌认为,它确是不同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它所写的情事分明是与瑟相关的。
起联两句,从来的注解也多有误会,以为据此可以判明此篇作时,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云云。其实不然。“无端”,犹言“没来由地”、“平白无故地”。此诗人之痴语也。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错”;诗人却硬来埋怨它:锦瑟呀,你干什么要有这么多条弦?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到李商隐时代又实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诗人不过借以遣词见意而已。据记载,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都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诗人绝没有让人去死抠“数字”的意思。他是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所设五十弦,正为“制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要想欣赏玉溪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青玉案》)元诗人元好问说:“佳人锦瑟怨华年!” 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论诗三十首》)华年,正今语所谓美丽的青春。玉溪此诗最要紧的“主眼”端在华年盛景,所以“行年五十”这才追忆“四十九年”之说,实在不过是一种迂见罢了。
起联用意既明,且看他下文如何承接。
颔联的上句,用了《庄子》的一则寓言典故,说的是庄周梦见自己身化为蝶,栩栩然而飞,浑忘自家是“庄周”其人了;后来梦醒,自家仍然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玉溪此句是写: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景,不复成寐。迷含迷失、离去、不至等义。试看他在《秋日晚思》中说:“枕寒庄蝶去”,去即离、逝,亦即他所谓迷者是。晓梦蝴蝶,虽出庄生,但一经玉溪运用,已经不止是一个“栩栩然”的问题了,这里面隐约包涵着美好的情境,却又是虚缈的梦境。本联下句中的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心腑,名为杜鹃。杜宇啼春,这与锦瑟又有什么关联呢?原来,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诗人无限的悲感,难言的冤愤,如闻杜鹃之凄音,送春归去。一个“托”字,不但写了杜宇之托春心于杜鹃,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锦瑟,手挥目送之间,花落水流之趣,诗人妙笔奇情,于此已然达到一个高潮。
看来,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恰得其真实。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写出二人被迫分别之苦,与分别的恋恋不舍,作者以托王之心暗喻对面对的结局的愤恨,与此情的恋恋不舍。
律诗一过颔联,“起”“承”之后,已到“转”笔之时,笔到此间,大抵前面文情已然达到小小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意待申。在此下面,点笔落墨,好像重新再“起”似的。其笔势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藕断丝连,或者推笔宕开,或者明缓暗紧。手法可以不尽相同,而神理脉络,是有转折而又始终贯注的。当此之际,玉溪就写出了“沧海月明珠有泪”这一名句来。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当月明宵静,蚌则向月张开,以养其珠,珠得月华,始极光莹。这是美好的民间传统之说。月本天上明珠,珠似水中明月;泪以珠喻,自古为然,鲛人泣泪,颗颗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异景。如此,皎月落于沧海之间,明珠浴于泪波之界,月也,珠也,泪也,三耶一耶?一化三耶?三即一耶?在诗人笔下,已然形成一个难以分辨的妙境。唐人诗中,一笔而有如此丰富的内涵、奇丽的联想的,舍玉溪生实不多觏。 那么,海月、泪珠和锦瑟是否也有什么关联可以寻味呢?钱起的咏瑟名句不是早就说“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吗?所以,瑟宜月夜,清怨尤深。如此,沧海月明之境,与瑟之关联,不是可以窥探的吗?
对于诗人玉溪来说,沧海月明这个境界,尤有特殊的深厚感情。有一次,他因病中未能躬与河东公的“乐营置酒”之会,就写出了“只将沧海月,高压赤城霞”的句子。如此看来,他对此境,一方面于其高旷皓净十分爱赏,一方面于其凄寒孤寂又十分感伤:一种复杂的难言的怅惘之怀,溢于言表。
晚唐诗人司空图,引过比他早的戴叔伦的一段话:“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这里用来比喻的八个字,简直和此诗颈联下句的七个字一模一样,足见此一比喻,另有根源,可惜后来古籍失传,竟难重觅出处。今天解此句的,别无参考,引戴语作解说,是否贴切,亦难断言。晋代文学家陆机在他的《文赋》里有一联名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蓝田,山名,在今陕西蓝田东南,是有名的产玉之地。此山为日光煦照,蕴藏其中的玉气(古人认为宝物都有一种一般目力所不能见的光气),冉冉上腾,但美玉的精气远察如在,近观却无,所以可望而不可置诸眉睫之下,—这代表了一种异常美好的理想景色,然而它是不能把握和无法亲近的。玉溪此处,正是在“韫玉山辉,怀珠川媚”的启示和联想下,用蓝田日暖给上句沧海月明作出了对仗,造成了异样鲜明强烈的对比。而就字面讲,蓝田对沧海,也是非常工整的,因为沧字本义是青色。玉溪在词藻上的考究,也可以看出他的才华和工力。
颈联两句所表现的,是阴阳冷暖、美玉明珠,境界虽殊,而怅恨则一。诗人对于这一高洁的感情,是爱慕的、执着的,然而又是不敢亵渎、哀思叹惋的。
尾联拢束全篇,明白提出“此情”二字,与开端的“华年”相为呼应,笔势未尝闪遁。诗句是说:如此情怀,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穷怅恨,即在当时早已是令人不胜惘惘了—话是说的“岂待回忆”,意思正在:那么今朝追忆,其为怅恨,又当如何!诗人用两句话表出了几层曲折,而几层曲折又只是为了说明那种怅惘的苦痛心情。诗之所以为诗者在于此,玉溪诗之所以为玉溪诗者,尤在于此。
玉溪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
《锦瑟》中,诗人大量借用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田生烟等典故,采用比兴手法,运用联想与想象,把听觉的感受,转化为视觉形象,以片段意象的组合,创造朦胧的境界,从而借助可视可感的诗歌形象来传达其真挚浓烈而又幽约深曲的深思。
【讲解】
《锦瑟》是中国诗歌史上争议最大的诗作之一。此诗以含意的隐晦、意境的朦胧而著称,也以其特有的朦胧美和丰富的暗示性,吸引历代诗评家和注家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了开她神秘的面纱。
李商隐之诗大都不易解,而诸诗之中以《锦瑟》为首。李商隐之诗之所以难解,典故的运用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因为李商隐之诗往往是逐句用典,而且用典时又“常常是暗用、借用或活用。”(1)乃至一典多用。故诗句的意义往往已与原典故所表现的意义有所不同。《锦瑟》一诗所引用的典故更不只一个,而这些典故经诗人加以融合,“经过主观想象的创造,而具现一个全新的意象。它已脱离原典的历史时空湖概念而存在,而独立为一种当下赶法的意象了。”(2)本文将归纳分析历代诗论家对该诗的评析,并通过分析典故在该诗中的运用试图作出解读和赏析。
一、历代论说
从北宋的刘攽、苏轼直到现在,解者不下百人,历代诗论家对该诗的解说可谓洋洋大观,但意见却莫衷一是甚至相互抵牾。若将其略加归纳分类,大体可分作如下七项:(3)
1、乐志说
该说注重《锦瑟》这一题目,认为这首诗是描写瑟这种乐器的。《缃素杂记》中说:“锦瑟只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4)宋许觊《彦周诗话》及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也持此说。笔者以为此论过于偏重题目,而忽略诗文本来之意蕴。(5)
2、悼亡说
何焯在《义山诗集》中说“此悼亡之诗也。首联借童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帝不可止以发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止者;次联则悲其巨化为异物;腹联又悲其不能复起之九泉,曰‘思华年’,曰‘追忆’,旨趣晓然。”(6)清冯浩、朱鹤龄、朱彝尊亦主此说。(7)近人孟心史更从李商隐的生平考证其为悼亡诗。(8)此说有一定的理论根据,可惜论及哀悼对象时往往是穿凿附会。 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3、恋情说
从锦瑟二字着眼或说此为一女子之名,或说此为定情之物。如刘就认攽为其是令狐楚家的青衣。宋计敏夫《唐诗记事》则云“锦瑟,令狐之妾。”(9)苏雪林认为“锦瑟是商隐的爱情纪念物”。(10)郑绪平认为这是李商隐为其小姨所写。(11)此说纯粹为妄断,不足为信。
4、自伤说
清汪师韩在《诗学纂闻》中认为李商隐是借锦瑟以自伤。(12)此外,近人王福民亦主此说。(13)此说论据较为合理,但在解颔联时却有问题。如王福民说“‘沧海’为官场,‘月’为权臣,‘日’为君主,因而得出了‘权臣无方、’‘帝恩难得’的结论”,(14)这明显是曲意比附。
5、寄喻说
清张采田在《玉溪生年谱会笺》中认为此诗抒发了诗人对李德裕的怀念。(15)而柳文英则认为此诗“通篇的意思则是因对令狐淘居启陈情不省,感叹身世沦落不遇。”(16)此说亦过于牵强附会。
6、论诗说
因见宋代李义山诗集的课本列此诗于卷首,故主张此乃诗人综述平生之诗作。清王应奎在《柳南随笔》中就持此说。(17)钱钟书与邵德润则从形象思维的理论来说明此诗为论诗之作。(18)
7、其他
有人认为若穷尽诗意则无味,主张不要深究。如明王世贞在《全唐诗说》就说“不解则涉无谓,既解则意味都尽。”(19)梁启超也认为此诗“拆开一句句叫我解释,我连本义也解不出来,我觉得它很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到一种新鲜的愉快。”(20)此说过于强调知觉印象,只可作欣赏札记。
综观诸论,其中不乏客观言论,只是诸多诗评家在以意逆志时往往加入过多的妄断臆测以至穿凿附会;在知人论世时又往往将此诗实系一事,不惜曲解诗意,而不考虑诗歌的叙事与历史事实的区别。
二、解 题
汉魏六朝以前的诗歌,诗与题的关系较为松散,但自唐起,诗与题的关系开始紧密结合,诗句不仅“将题目字字写到”,“且诗意的理解往往仰赖题目提供线索”。(21)反过来说,由于唐宋之际的制题多半明确,于是“题目空泛者,往往暗示了该诗诗意反而别有所指。”(22)
《锦瑟》一诗的诗题亦引起了不少的争论,不少论者认为“锦瑟”此题只取此诗句首二字为名,实同于无题诗。如《澹周诗话》:“义山好为无题或失题之诗以寓意,非必实有所指,《锦瑟》特其一曲。其做法与《碧城》三首相同……同取首二字以为题,实亦无题。”(23)喻守真和施蛰存也同意此说。(24)此说虽有理,但也有破绽。既然李商隐有意为一种无题的诗体,为何不将风格与做法和无题诗相若的诗篇也定名为“无题”呢?故此,《锦瑟》虽似乎只取二字为题,实应有其含意。此诗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咏物诗,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虽所写的事情与瑟相关,但却有所寄托。
三、索 隐
面对珠圆玉润而又扑朔迷离的诗歌境界和一大堆纷纭的臆说,开始时不免眼花缭乱,但细加寻绎,却可发现在迷离中自有线索可循,在纷纭中也不无相通之处。不少臆说,实际上是诗歌本身的吩咐的意蕴和按时在不同的读者中引起的不同感受与联想。它们往往各得其一体而未窥全豹,但不必相互排斥,如果我们根据诗人提供的线索找到它的主旨和基调,融会各种原可相通、相容或相并行的学说,也许可以做到比较接近这首诗的本来面目而不致严格其丰富的内涵,对它的艺术特点也会有比较切实的体察和认识。
律诗的首尾二联,在一般情况下较多叙事和直接抒情成分,全篇的主意也往往寓含其中,有时甚至棉百点出。而颔、腹两联往往敷衍主意,意象密度较大。此诗首联以“五十弦”的形制和“一弦一柱”所发的悲声引出“思华年”,尾联以“成追忆”回应“思”字,以“惘然”点醒华年之思的感受,已多少告诉我们:这首诗是诗人追忆华年往事,不胜惘然之作。当然这种枉然的华年身世之感,内容非常宽泛,既可以兼包诗人的悼亡之痛乃至爱情生活悲剧,也和诗人抒写诗人不幸身世、充满感伤情调的诗歌创作有关。我个人认为,伤身世、咏悼亡、述创作,对李商隐这样一位绅士凄凉、处境孤羁,“可以伤春复伤别”的诗人来说,可以说是三位一体的。锦瑟既可看作是诗人凄凉身世的一种象征,也不妨看作感伤身世诗歌创作的一种比喻,正像他在《崇让宅东亭醉后沔然有作》诗中所说:“声名佳句在,身世玉琴张。”当然根据《寓目》、《房中曲》、《西溪》等诗句,认为与怀念其妻王氏有关,其实这是互相并行的,因为在悲音之中就包括悼亡之音。
首句以锦瑟起兴。诗人面对锦瑟兴悲,发为痴语,以寄怨悼,锦瑟有多少跟弦,本无关人事,而发为人语,责以“无端”,一片痴怨之情立现。所以薛雪在《一飘诗话》里说:“此诗全在起句‘无端’二字,通体妙出,俱从此来。”(25)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条弦,这并无“不是”或“过错”,而诗人偏要来埋怨它:锦瑟啊,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条弦?锦瑟而言“五十弦”,本属诗人诗中通例,如《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梦作》:“雨打湘灵五十弦”,又如“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这都说明此在诗中原无特殊用意。有人说诗人因华年近五十(按年谱,此时诗人时年四十五)而感慨年华之流逝,不禁忆起往昔的岁月。其实不然,所设“五十弦”正为制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诗人写此决不是让人去死扣数字。因此要领会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也。宋词人贺铸《青玉案》:“锦瑟华年谁与度?”,但此联绝非写作者之华年。因为“华年”与“年华”是不同的。此“华年”不可解为年龄,而是指“少年”,正所谓青春也。“一弦一柱思华年”,意谓:诗人听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我们斗志到华年往事是非常之宽泛的,因此诗人不会仅仅只是感慨自己已流逝的青春岁月。他此时应当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他此时也许在怀念着已故的旗子,也许在会议生平的创作,但这一切思绪都是由鼓瑟所发出的悲声而引发的。诗人正是听到“一弦一柱”所鸣奏的悲声,不禁触动自己的身世之感而沉浸在对华年的流逝的回忆中。威廉·詹姆斯曾说过:“人的意识在它自己看来并非是许多截成一段段的碎片。乍看起来,似乎可以用‘链条’或者‘系列’之类的字眼来描述它,其实是不恰当的。意识并不是一节节地拼起来的。”(26)由此可知,诗人的思绪此时不可能只是一种历时性的活动,即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同时应该是共时的,许多画面同时涌现在诗人眼前。诗人睹物思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以往笺家一般只注意此句“逗下四句”,其实妙处还在“一弦一柱”四字。首联由“五十弦”而“一弦一柱”,是辞相续,二句由“一弦一柱”而“思华年”则是意相承,另外,此联对颔联、颈联的内容和表现是一种概括的提示,说明它们所描绘的既是瑟声,亦是诗人“思华年”是流露的心声。“乐志说”,虽不尽切合各句所写的情景,但它看出中间四句直接描绘音乐境界,还是蛮有一番鉴赏功力的。 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起联用意既明,且看下文如何承接。颔联的上句,用“庄周梦蝶”之典。此句关键在一“迷”字,“迷”字既形容梦境的迷离恍惚,梦中的如痴入迷,也写出梦醒后的空虚幻灭,惘然若迷。这迷离之境、迷离之情,从描绘音乐境界来说,是形容瑟声的如梦似幻,令人迷惘;从表现诗人的华年所历与身世之感来说,则正是一种象征。诗人曾在其他诗篇多次用梦幻来形容身世的变幻莫测,有时还直接用梦蝶之典。如“神女生涯原是梦”、“顾我有怀如大梦”、“怜我秋斋梦蝴蝶”、“枕寒庄蝶去”等。都可和此句互相参引。说“晓梦”正是极言幻灭之速。晓梦蝴蝶虽语出庄周,但一经诗人运用,已经不止是一个“栩栩然”的问题了。此联下句中的望帝是传说中的杜宇亦即杜鹃。“伤春”在李商隐诗中,多指忧国伤时,感伤身世,所谓“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刻意伤春复伤别”、“华年无一事,只是自伤春”。此一方面表现瑟声的哀怨凄迷,如杜鹃啼血;另一方面又象喻自己的春心春恨却托之于如杜鹃啼血的诗歌。用禽鸟之鸣以比喻自己的诗歌,诗人的诗中多有其例,如“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五更凄欲断,一书碧无情”都是显例。
由于伤身世、咏悼亡、述创作是三位一体的,故此联中也包含着诗人对亡妻的怀念。此句不刚这样理解,诗人当青春华年之时,热恋于妻子,而今妻子亡故,自己有如“春蚕到死”而且即便死后,也将如望帝把伤春之心托杜鹃而日夜哀鸣。
律诗一过颔联,“起”、“承”之后,已到“转”笔之时,笔到此间,大抵前面已达到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义待申。这时,在一切幻灭的一向中,“某中潜在的细节会突然唤起他的注意,这细节打破了他构图的平衡。”(27)那么潜在的细节是什么?当然是诗人所描绘的五色斑斓的神话传说。于是便抖出了腹联。
“沧海”之句,既有南海鲛人哭泣时眼泪话化珠的传说,也有“沧海遗珠”之典。它既是对锦瑟清寥悲苦音乐境界的描摹,又是对诗人沉沦废弃,才能不为世用的寂寞身世的一种象征。“沧海有泪”实际上也是诗人拟想亡妻还会于月明之下思念自己而夜夜哭泣流泪。诗人用换日映照下蓝田玉山上升起的丝丝轻烟远望若有近之却无开形容锦瑟鸣奏出的音乐意境飘渺朦胧,也象征自己平生的追求象“蓝田日暖玉生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类似的境界或感受在诗人的其他诗篇之中也经常出现。如“浦外传光远,烟中结响微”、“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名十二层”等。钱钟书曾指出:“今不曰‘珠是泪’,而曰‘珠有泪’,以见虽化珠圆,仍含累泪热;已成珍玩,尚带酸辛,见实质而不失人气。”(28)让我们再来看诗人怎样把自己对亡妻的思念寓于其中的。相传伏羲氏之母的陵墓在蓝田玉山,唐时士女多葬于此。李商隐的旗子也葬在玉山之上。此句言玉山上,王氏的灵魂在名月下精气氤氲,如紫玉化烟,再无可寻觅。诗人在《谒山》中写到自己去蓝田玉山祭妻。“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饿冰。”妻子之逝,如水之东流,故有不胜之恨。
尾联拢束全片,明白提出此情二字,与开端的“华年”相呼应。“此情”统指颔联、腹联所概括抒写的情事,即自己的悲剧身世的多种境界。诗句意谓:如此情怀,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怅惘,即在当时早已是令人不胜枉然了。“惘然”二字概括“思华年”的全部感受,举凡迷惘、哀伤、寂寞、虚幻之情,统于二字之中。当时已然的感喟则不但强调了华年往事的可悲,而且以昔衬今,加倍渲染了今日追忆时难以禁受的怅惘和悲凉。如果说,颔联、腹联是听到瑟声涌现于脑海的岁华年情境的联翩浮想和发自心底的与瑟声相应的悲凉心声,呢么尾联就是鼓瑟结束后如梦初醒的怅惘和沉思。锦瑟的悲声停止了,在静默中却依然笼罩 着一片无边的惆怅,回荡着悠长的凄凉余韵——“繁丝何似绝言语,惆怅人间万古情!”
四、赏 析
纪晓岚评说:“以‘思华年’领起,以‘此情’二字总承,盖始有所欢,中有所阻,故追忆之而作。”(29) 这是一位富于抱负和才华的诗人在追忆悲剧性的话您时所奏出的一曲人生悲歌。全篇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哀伤低徊,凄迷朦胧的情调氛围,反映出一个衰颓的时代中正直而又不免于软弱的知识分子的悲剧心理;既不满于环境的压抑,又无力反抗环境;既有所追求想象,又时感空虚幻灭;既为自己的悲剧命运而深沉哀伤,又对造成悲剧的原因感到惘然。
从通体看,这首诗和诗人托物自寓的篇章性质是相近的。但由于他在回顾华年流逝时并没有采用通常的历叙平生的表现方式,而是将自己的悲剧身世境遇和悲剧心理幻化为一幅幅各自独立的显证性图景。这些图景具有形象的鲜明性、丰富性,又有内涵的虚泛、抽象 和朦胧等特点。这就使得他们既缺乏通常抒情方式所具有的明确性,又具有较之通常抒情方式更为丰富的暗示性,能引起读者多方面的联想。但这些含义朦胧的象征性图景,又是被约束在“思华年”和“惘然”这个范围内,因此读者在感受和理解上的某些具体差异并不影响从总体上去把握诗人的悲剧身世境遇个悲剧心理。这种总体含义的明确性和局部含义的隐约性,象征性图景的鲜明和象征性含义的朦胧构成了该诗的最大特点,同时,该诗的优点和缺点也都寓于其中。
纪晓岚所谓“中间四句迷离惝恍,所谓‘惘然’也。”(30)的确,该诗最让人捉摸不透、把握不定的就是中间四句。如果我们仔细一想,不难发现这四句所展示的象征性图景在形象的构成和意蕴的暗示方面,具有诗、画、乐三位一体的特点,它们都是借助诗歌的语言和一向,将锦瑟的各种艺术意境化为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以概括抒写其华年所历的各种人生境界和人生感受,传达他在华年时迷惘、哀伤、寂寞、怅惘的心声。这和西方的立体主义画家毕加索(PICASSO)的名作《格尔尼卡》(GUERNICA)表达手法相近。我们都知道《格尔尼卡》是一幅关于战争经验的画,“这幅画的内容是要用象征的手法来反映普遍性的暴力,当然也要反映格尔尼卡的惨剧,而这幅画的形式,我们已经看到,是要打破里和外的对立,要建立起一种不确定性、模糊性”(31)画家在表达战争给人们所带来的痛苦时,经理了“从极度的痛苦到表达的困难这样一个过程。画上有很多张开的嘴似乎都在呼喊,表示出极大的痛苦,但这却是一幅画,是没有声音的。通过这些张开的嘴和伸出的舌头,毕加索似乎在说,我要表达,表达这种恐惧,但艺术不能达到这一目的,我能做的只是‘我要表达’。绘画不能发出声音来,不能说话,因此艺术家要做的就是展示没有声音的呼喊。毕加索想使他的艺术达到呢感直接说出来的强烈程度,使艺术充满力量,但绘画却做不到,因此他只能表现这种没有声音的呼喊。”(32)那么我们也完全有理由认为,诗人要表达自己的迷惘、哀伤、落寞和惆怅,但是诗人不可能大叫“我迷惘”、“我内心痛苦”。因为诗贵于含蓄,歇斯底里的呼叫和呐喊是成其为诗歌的。于是诗人须把自己内心的痛苦通过物象外化出来,即形成意象。当然诗人对所需的物象是有所选择的。由于诗人此时意续万千,因此诗人也就不可能用一种具体的五香来转达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便使得其所选择的物象具有不确定性和模糊性。诗人要让其诗歌能把其内心的痛苦达到能直接说主来的程度,这样便和毕加索一样遇到了“从极度的痛苦到表达的困难”这个难题,诗人选择那些含意朦胧 的象征性图景来表达自己内心所遭受的痛苦。照样,诗歌是凝滞的语言,她被写在纸上是没有声音的。诗人所能做的只是“我要表达”,通过锦瑟来表现这种没有声音的呼喊,因而这些画面具有音乐意境、画面形象和诗歌意象的三重暗示性。这多重暗示的融会统一,一方面使得它们的意蕴显得特别丰富复杂,里一方面又使它们具有三者之美。可以说,诗、画、乐三位一体的象征暗示是该诗整体构思的根本特点。如果读者不能把握这一特点,单纯从诗歌方面去探索,势必造成误读。
中间二联所展示的象征性图景在时间、空间、情感方面尽管没有固定的次序和逻辑关系,但它们都带有悲怆、迷惘的情调,再加上工整的对仗,凄清的声韵和相关意象等多种因素的映带关系,全诗仍然具有明显的整体感,而悲怆的情感是与珠圆玉润、精丽典雅的诗歌语言和谐结合,更使这首诗体现了一种凄婉的美感。
注 释:
(1)《唐诗百话》施蛰存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576页。
(2)《李商隐诗笺释方法论》颜昆阳著,台北学生书局1991年版,190页。
(3)《宋代诗话选读》张福勋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223—234页。将历来之好所分为六项。张氏忽略了一些评语是主张而非考研诗义的。
(4)《唐诗三百首诗话荟编(二)》,台北华冈出版有限公司,1970年版,308页。
(5)同上。
(6)同上,310—311页。
(7)《玉溪生诗集笺注(上)》冯浩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494页。
(8)《李义山锦瑟诗考证》孟心史撰,国立中山大学中文学会编《李商隐研究论文集》,台北天工书局,1984年,681—692页。
(9)同(4),309—310页。
(10)、(11)《李商隐锦瑟诗考证》郑绪平撰,见于《李商隐研究论文集》,702—714页。
(12)同(4),309—310页。
(15)转引自《宋代诗话选读》,224页
(16)《锦瑟诗发微》柳文英撰,见于《李商隐研究论文集》,812—821页。
(17)同(4),309页。
(18)《试解锦瑟之谜——对李义山锦瑟一诗的诠释》,邵德润撰,见于〈李商隐研究论文集 〉,822—836页。
(19)同(4)
(20)《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梁启超撰,转引自葛兆光〈典故〉,〈文学遗产〉1989年第五期27页。
(21)《文学批评的视野》龚鹏程撰,台北大安出版社,1990年166页。
(22)同上,167页。
(23)同(4)312页。
(24)《唐诗三百首评析》喻守真撰,香港中华书局,1976年254—255页,〈唐诗百话〉施蛰存著,579页。
(25)《一飘诗话》薛雪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9月
(26)《意识流》柳鸣九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12月,346页。
(27)A·埃伦茨韦格《艺术潜在次序》。
(28)钱钟书《冯注玉溪生诗集诠评》(未刊稿),转引自周振甫〈诗词例话〉。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19页。
(29)、(30)《李义山诗评辑要》沈厚塽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
(31)《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Fredric Jameson<Postmodernism and Theories of Culture>,唐小兵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171页。
(32)同上,174—175页。
【周振甫《谈艺录》】:
何屺瞻《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卷上则曰①:“此悼亡之诗也。首特借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泰帝禁不可止以发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而止者。次联则悲其遽化为异物。腹联又悲其不能复起之九原也。曰思华年,曰追忆,指趣晓然,何事纷纷附会乎。钱饮光亦以为悼亡之诗,与吾意合;庄生句取义于鼓盆也。亡友程湘衡谓此义山自题其侍以开集首者,次联言作诗之旨趣,中联又自明其匠巧也。余初亦颇喜其说之新。然义山诗三卷出于后人掇拾,非自定,则程说固无据也。”义门“初喜”之程氏说,详著于王东溆《柳南随笔》卷三②:“何义门以为此义山自题其诗以开集首者。首联云云,言平时述作,遽以成集。而一言一诺俱足追忆生平也。次联云云,言集中诸诗,或自伤其出处,或托讽于君亲;盖作诗之旨趣,尽于此也。中联云云,言清词丽句,珠辉玉润,而语多激映,又有根柢,则又自明其匠巧也。末联云云,言诗之所陈,虽不堪追忆,庶几后之读者,知其人而论其世,犹可得其大凡耳。”程说殊有见,义门徒以宋本义山集旧次未必出作者手定,遂舍甜桃而觅醋李。“庄生”句乃用《齐物论》梦蝶事,非用《至乐》鼓盆事,何得谓“取义”悼亡。梦蝶鼓盆固庄生一人之事,然见言梦蝶而断其意在鼓盆,即在文字狱诗案之“兴也”、“笺云”,亦属无理取闹。譬如见言“掩鼻而过”,乃断其隐指“输钱以观”,以二事均属西施也(市人输金钱一文见西施事,见《孟子·离娄·西子蒙不洁》章孙奭疏、又《琱玉集·美人》篇③;见言盗金,乃断其隐指盗嫂,以二事均属直不疑也④;于义安乎。濠梁之乐、髑髅之叹,举凡漆园行事,无不可射覆者,何以独推知为鼓盆哉。义门笑“纷纷附会”,而不免躬自蹈之。
张孟劬《玉溪生年谱会笺》卷四至云⑤:“沧海句言李德裕已与珠海同枯,李卒于珠崖也;蓝田句言令狐綯如玉田不冷,以蓝田喻之,即节彼南山意也。”释“沧海”句或犹堪与第46页补订所引“拜佛西天”之谑相拟;释“蓝田”句则原语无可依附,于是想入非非,蛮凑强攀。苟尽其道,亦无妨曰:“蓝令、田綯皆双声;日能暖人,故有黄棉袄之谑,狐裘更暖于棉袄。蓝田日暖隐指令狐綯,的然无疑。”盖尚不足比于猜谜,而直类圆梦、解谶;心思愈曲,胆气愈粗,识见愈卑,又下义门数等矣。
施北研《元遗山诗集笺注》卷十一《论诗三十首》之十三注引厉樊榭说此诗⑥,亦以为“悼亡之作。锦瑟五十弦,剖为二十五,是即其人生世之年。今则如庄生之蝶、望帝之鹃,已化为异物矣。然其珠光玉润,容华出众,有令人追忆不能忘者。在当日已惘然知尤物之不能久存,不待追忆而始然也。”施注称其说之“简快”,而未言出处,检樊榭著作亦不得。冯氏《玉溪诗集笺注》卷二说此诗后半首⑦,与樊榭冥契。
汪韩门《诗学纂闻》则非“悼亡”之说⑧,谓义山“以古瑟自况”:世所用者,二十五弦之瑟,此则五十弦之古瑟,“不为时尚”,犹已挟文章才学而不得意也;“不解其故,故曰无端,犹言无谓也”;自顾“头颅老大,一弦一柱,盖已半百之年矣”;晓梦“喻少年时事”,春心指“壮心,壮志消歇”;追忆谓“后世之人追忆”,可待犹言“必传于后无疑”;当时“指现在”,言“后世之传虽可自信,而即今沦落为可叹耳”。梁菅林《退庵随笔》卷二十极称其解⑨。程、厉、汪三家之说,道者寥寥,皆差能紧贴原诗,言下承当,取足于本篇,不抄瓜蔓而捕风影。
余窃喜程说与鄙见有合,采其旨而终条理之也可。义山《谢先辈防记念拙诗甚多,异日偶有此寄》有云:“星势寒垂地,河声晓上天。夫君自有恨,聊借此中传”,乃直白自道其诗也。《锦瑟》之冠全集,倘非偶然,则略比自序之开宗明义,特勿同前篇之显言耳。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锦瑟”喻诗,犹“玉琴”喻诗,如杜少陵《西阁》第一首:“朱绂犹纱帽,新诗近玉琴”,或刘梦得《翰林白二十二学士见寄诗一百篇、因以答贶》:“玉琴清夜人不语,琪树春朝风正吹。”锦瑟、五琴,正堪俪偶。义山诗数言锦瑟。《房中曲》:“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长于人”犹鲍溶《秋思》第三首之“我忧长于生”,谓物在人亡,如少陵《玉华宫》:“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当时付金舆,故物独石马。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或东坡《石鼓歌》:“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义山“长于人”之“长”即少陵之“长年”、东坡之“寿”。《回中牡丹为雨所败》第二首:“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喻雨声也,正如《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所谓:“雨打湘灵五十弦。”而《西昆酬唱集》卷上杨大年《代意》第一首⑩:“锦瑟惊弦愁别鹤,星机促杼怨新缣”,取绘声之词,传伤别之意,亦见取譬之难固必矣。《寓目》:“新知他日好,锦瑟傍朱栊”,则如《诗品》所谓:“既是即目,亦惟所见”⑾;而《锦瑟》一诗借此器发兴,亦正睹物触绪,偶由瑟之五十弦而感“头颅老大”,亦行将半百。“无端”者、不意相值,所谓“没来由”,犹今语“恰巧碰见”或“不巧碰上”也(如吴融《上已日》,“本学多情刘武威,寻花傍水看春晖。无端遇着伤心事,赢得凄凉索漠归”)。首两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言景光虽逝,篇什犹留,毕世心力,平生欢戚,“清和适怨”,开卷历历,所谓“夫君自有恨,聊借此中传”。
三四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言作诗之法也。心之所思,情之所感,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如庄生逸兴之见形于飞蝶,望帝沉哀之结体为啼鹃,均词出比方,无取质言。举事寄意,故曰“托”;深文隐旨,故曰“迷”。李仲蒙谓“索物以托情”,西方旧说谓“以迹显本”、“以形示神”,近说谓“情思须事物当对”(参观《管锥编》63页、又628—629页),即其法尔。
五六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言诗成之风格或境界,犹司空表圣之形容《诗品》也⑿(参观第47页补订)。《寄谢先辈》以“星势”、“河声”品其诗,此则更端而取“珠泪”、“玉烟”。《博物志》卷二记鲛人“眼能泣珠”⑿,《艺文类聚》卷八四引《搜神记》亦言之⒀;兹不曰“珠是泪”,而曰“珠有泪”,以见虽凝珠圆,仍含泪热,已成珍饰,尚带酸辛,具宝质而不失人气。《困学纪闻》卷十八早谓“日暖玉生烟”本司空图《与极浦书》引戴叔伦论“诗家之景”语⒁;《全唐文》卷八百二十吴融《奠陆龟蒙文》赞叹其文⒂,侔色揣称,有曰:“触即碎,潭下月;拭不灭,玉上烟。”唐人以此喻诗文体性,义山前有承、后有继。“日暖玉生烟”与“月明珠有泪”,此物此志,言不同常玉之冷、常珠之凝。喻诗虽琢磨光致,而须真情流露,生气蓬勃,异于雕绘汩性灵、工巧伤气韵之作。匹似挦撦义山之“西昆体”,非不珠圆玉润,而有体无情,藻丰气索,泪枯烟灭矣。珠泪玉烟,亦正诗风之“事物当对”也。近世一奥国诗人称海涅诗较珠更灿烂耐久⒃,却不失为活物体,蕴辉含湿。非珠明有泪欤。有人尝品目歌舞一剧本曰:“如大理石之光润,亦如大理石之寒冷”;海涅诗文中喻人物之仪表端正而沉默或凉薄者,每曰:“如大理石之美好洁白,而复如大理石之寒冷”。差同玉冷无烟焉。谋野乞邻,可助张目而结同心。
七八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乃与首二句呼应作结,言前尘回首,怅触万端,顾当年行乐之时,即已觉世事无常,持沙转烛,黯然于好梦易醒,盛筵必散。登场而预有下场之感,热闹中早含萧索矣。朱行中《渔家傲》云⒄:“拚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而今”早知“他年”,即“当时已惘然”也。拜伦深会此情⒅,尝曰:“入世务俗,交游酬应,男女爱悦,图营势位,乃至贪婪财货,人生百为,于兴最高、心最欢时,辄微觉乐趣中杂以疑虑与忧伤,其故何耶。”不啻为“当时已惘然”作笺矣。(434—438页)
①何屺瞻:清何焯字,学者称义门先生,有《义门读书记》五十八卷。义山:李商隐字,唐诗人。
②王东溆:清王应奎字,有《柳南随笔》六卷。
③孙奭:宋人,有《孟子正义》十四卷。《琱玉集》:类书,残二卷,未署撰人。
④直不疑:《史记·直不疑传》:不疑没有偷金,有人疑心他偷。不疑无兄,有人说他偷嫂。
⑤张孟劬:近人张采田字,有《玉溪生年谱会笺》四卷。
⑥施北研:清施国祁号,有《元遗山诗集笺注》十四卷。厉樊榭:清厉鹗号,有《樊榭山房集》二十卷。
⑦冯氏:清冯浩《玉溪诗集笺注》三卷。
⑧汪韩门:清汪师韩号,有《师学纂闻》一卷。
⑨梁菅林:清梁章钜字,有《退庵随笔》二十二卷。
⑩《西昆酬唱集》:二卷,宋杨亿、刘筠等作。大年,杨亿字。
⑾《诗品》:三卷,梁锺嵘撰。引文见《诗品·序》。
⑿司空表圣:唐司空图字,有《诗品》一卷。
⒀《博物志》:十卷,晋张华撰。鲛人:《博物志》:“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⒁《艺文类聚》:一百卷,唐欧阳询撰。《搜神记》:二十卷,晋干宝撰。
⒂《困学记闻》:二十卷,宋王应麟撰。
⒃《全唐文》:一千卷,清董诰、曹振镛等编。
⒄奥国诗人:指十九、二十世纪奥地利诗人、剧作家霍夫曼斯塔尔。海涅:十八、九世纪德国诗人。
⒅朱行中:宋代词人朱服字。
⒆拜伦:十五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这一则分析李商隐的《锦瑟》诗,《锦瑟》诗历来有各种不同解释。这里先对各种不同解释加以评论,再加分析,原文较长,因此分段。第一段评何焯《义门读书记》的解释。何焯认为《锦瑟》是悼亡诗,即悼念妻子王氏的诗。首联“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借素女弹五十弦的瑟而悲,表达悲思。次联:“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从庄周梦里化为蝴蝶,望帝的魂化为杜鹃鸟,说明王氏化去,即王氏死去。三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哀悼她不能复生。末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说“追忆”,跟“思华年”,想念她的年轻时,这是明显的悼亡诗。何焯又引程湘衡说:这是李商隐把它放在诗集的开头,来讲他的诗的,即有以这首诗代序的意思。次联讲作诗的旨趣,即庄生晓梦化为蝴蝶,表示得意;望帝托杜鹃鸟哀鸣,表示哀怨。中联讲它的匠巧,即讲他的诗的技巧,像珠的有泪,玉的生烟。何焯认为李商隐原本的集子已经亡失。现在流传的集子,出于后人搜编,不是李商隐自定,那末程说实无根据。何焯讲程湘衡说比较简单,钱先生找出程的原话来看。程说:首联指出平时做的诗,一言一语都是追忆生平。次联指出集中的诗,有的是自伤的,有的是托讽的,即把望帝托杜鹃鸟的哀鸣比自伤,把庄周梦里化为蝴蝶说成托讽。中联指诗写得珠辉玉润,说明它的技巧。末联指出诗里讲的,不堪追忆,可供研讨。钱先生指出何焯否定程说是不对的。即使李商隐诗集不是原编,但把《锦瑟》这首诗放在全集的头上,还当是有所本的。钱先生再驳斥何焯的悼亡说。“庄生”句是用《庄子·齐物论》梦蝶事,原文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自得貌)蝴蝶也。”讲他做梦变成蝴蝶,栩栩自得,跟悼念亡妻无关。不是用《庄子·至乐》鼓盆事,原文说:“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讲“鼓盆”是指妻死,讲“化蝶”与妻死无关。不能因为都是庄子的事,就把“化蝶”拉扯到“鼓盆”上去。好比《孟子·离娄下》:“西子蒙不洁,则人家掩鼻而过之。”西施用不洁而有臭气的帽子戴在头上,人皆掩鼻走过。孙夷疏:吴王夫差有令,西施入市,有人愿看西施,交金钱一文。这是关于西施的两件事,不能把“蒙不洁”牵扯到“交一文”。再比方汉人直不疑,有人疑他偷金子,有人疑他偷嫂子,这也是两件事,不能胡扯。讲到庄子,还有庄子与惠子在濠水桥上观鱼之乐,庄子见髑髅的感叹,凡是漆园小吏庄子的事,无不可以用作猜谜,何以独知为鼓盆呢?即“梦蝶”不是“鼓盆”,与亡妻无关。这是驳何焯的说法。
第二段引张采田说,讲“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认为唐宰相李德裕贬官到珠崖,死在那里,与珠海同枯,所以称“沧海”句。说用蓝田产玉比令狐綯的入相,《诗·小雅·节南山》:“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用太师尹氏的地位比南山的高。房以这里用蓝田山产玉来比令狐綯入相。“日暖”比令狐綯的威势。钱先生认为这样解释“沧海”句,可比“拜佛西天”之谑:“董若雨《西游补》第五回,孙行者化身为虞美人,与西施、绿娘等联句,脱口而出曰:‘拜佛西天。’诸女哗怪,行者强颜文饰曰:‘文字艰深,又费诠释。天者夫也,西者西楚也,拜者归也,佛者心也;盖言归心于西楚丈夫也。”按李德裕死在珠崖,不在沧海,与珠有泪也无关。“蓝田”句拉扯到今狐綯,蛮凑强攀,更无道理。
第三段引施国祁注元好问《论诗》的“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的注,引厉鹗说。钱先生又称冯浩注《锦瑟》后半首:“浩曰:此悼亡诗定论也。”“余为逐句笺定,情味弥出矣。”“今者抚其弦柱而叹年华之倏过,思旧而神伤也。”次“取物化之义,兼用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义山用古,颇有旁射者。”“五句美其明眸,六句美其容色,乃所谓追忆也。”“当时睹此美色,已觉如梦如迷,早知好物必不坚牢耳。”这里有新解,即认为“五十弦”“剖为二十五弦,是即其人生世之年”。按李商隐在开成三年(838)与王氏结婚,大中五年(851)王氏死,计共经历十三年。如王氏为二十五岁死,必十二岁出嫁始合,不近情理。所以这个新说不合。至于把“化蝶”变成“鼓盆”,钱先生已经驳过,不用再驳了。至于“物化”说,庄周梦中化为蝴蝶,醒来还是庄周,并没有“物化”,所以“物化”说也不合。
第三段讲汪师韩说,可说是不得意说。即五十弦的古瑟,不合时尚,比自己怀才不遇。“晓梦”“喻少年时事”。按晓梦指“栩栩然蝴蝶也。”栩栩是自得之貌,与“不得意”之说不合。“春心”指“壮心,壮志消歇”。按“托杜鹃”指哀怨,光说“壮志消歇”,似还不够。
第四段钱先生来解释这首诗,用程湘衡说,即认为这诗放在集首,有代序言之意。钱先生按照这个意思来解释《锦瑟》篇。李商隐曾讲他的诗:“星势寒垂地,河声晓上天。夫君自有恨,聊借此中传。”冯浩笺:“‘星势’二句,言声光在此而感发在彼,方引起谢(指先辈)自有恨,借我诗传之,故纪念甚多也。”这是说,他的诗写的是声光在此,而感发在彼,即写的是锦瑟,而另有感发。这种感发不光是他自己的,也包括先辈的在内,所以先辈自有的恨,也可借他的诗来传达。说明他的诗所反映的内容包括先辈的恨在内。钱先生指出这是“直白白道其诗也。”这是直接说出他的诗的作用。把《锦瑟》放在全集之首,那就是用《锦瑟》作为自序来开宗明义,概括全集的诗,只是不加点明罢了。这是因为《锦瑟》只有八句,与《谢先辈防记念拙诗甚多,异日偶有此寄》是古诗,不限句数,可以在诗中点明,《锦瑟》是律诗,限定八句,不便点明罢了。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第五段开始对《锦瑟》诗作剖析。先讲“锦瑟”,说明用“锦瑟”来比喻诗,好比用“玉琴”来比喻诗,引了杜甫、刘梦得的两例来作证。这是一方面。钱先生又指出,李商隐还有别的诗里也用了“锦瑟’,那是另有所指,说明钱先生就是这样全面看问题。如“锦瑟长于人”,指锦瑟比人可以长期保存,比人的年寿长,这里就有悼亡的意思。钱先生在这里又引唐诗人鲍溶、杜甫、宋苏轼的诗来作说明。钱先生又引李商隐的“锦瑟惊弦破梦频”,这个“锦瑟惊弦”是喻雨声,又引两个诗句来作证。说明用“锦瑟”一词可以作出各种比喻。钱先生又引李商隐的《寓目》:“新知他日好,锦瑟傍朱栊。”这是看见窗栊(犹窗台)旁的锦瑟,想到新知往日的欢好,“他日”指往日。钱先生指出这是“既是即目,亦惟所见”,即看到锦瑟,就想到新知往日的欢好。因此首联写的,亦从看到锦瑟,想到古代锦瑟的五十弦,感到自己快近五十岁,引起感触。包括“平生欢戚,‘清和适怨’。”锦瑟弹奏的音调,有“清和适怨”,这四个字既指锦瑟的音调,也指诗中间四句,“月明珠有泪”指“清”,“日暖玉生烟”指“和”,“晓梦迷蝴蝶”指“适”,“春心托杜鹃”指“怨”,“适怨”正指“欢戚”。
第六段讲三四句,钱先生在上文指出“欢戚”“适怨”,即指“庄生晓梦迷蝴蝶”,即“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栩栩,自得之貌,即“欢”即“适”。“望帝春心托杜鹃”,伤春的心,托杜鹃哀鸣,即“戚”即“怨”。这个意思,上文已经指出。所以这里另说一意,即“寓言假物,譬喻拟象”。即借“晓梦迷蝴蝶”来寄托“逸兴”,借“春心托杜鹃”来寄托“沉哀”。《管锥编》63页称:“胡寅《斐然集》卷一八《致李叔易书》载李仲蒙语:‘索物以托情谓之比,触物以起情谓之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颇具胜义。”又629页:“‘叙物以言情’非他,西方近世说诗之‘事物当对’者是。”“吴文英《风入松》:‘黄蜂频探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不道‘犹闻’,而以寻花之蜂‘频探’示手香之‘凝’‘留’,蜂即当对‘闻香’之事物矣。”这样看来,这蝴蝶、杜鹃即成为当对“逸兴”与“沉哀”的事物了。所谓“以迹显本”、“以形示神”,即以蝴蝶、杜鹃的迹和形,显示“逸兴”“沉哀”的本和神了。这就接触到“作诗之法”了。
第七段讲五六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用形象来显示诗的风格或境界,好比司空图的《诗品》,通过各种形象描写来显示各种不同的风格。参见《谈艺录》47页,讲“品目词翰,每铺陈拟象,大类司空表圣作《诗品》然。”又如杜甫《喜为六绝句》:“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用“翡翠兰苕上”来表示一种秀丽的风格,用“鲸鱼碧海中”来表示一种雄奇的风格。用“珠有泪”来表明自己的诗“虽凝珠圆,仍含泪热”;用“玉生烟”来表明自己的诗虽如玉润,尚有蓬勃生气。说明自己的诗像珠圆玉润那样光润而富有生气,不像后来的西昆体诗虽富丽而缺少气韵。
第八段讲结句,呼应首二句。“此情可待成追忆”,此情即“华年”的情事,“追忆”即“思华年”。“当时”即当年行乐之时。“已惘然”是已有“好梦易醒,盛筵必散”之感。
钱先生对《锦瑟》诗的剖析,给我们怎样鉴赏作品作出很好的范例。钱先生在剖析这首诗时,先探索前人对这首诗的各种不同解释,一一加以辨析,指出各种说法的问题,如悼亡说,结合李德裕、令狐綯的政治背景说;如不得意说,指出这几种说法的错误不恰当处,对程湘衡的略比自序的开宗明义说,认为合理,可以通解全诗。在赏析全诗时,对“锦瑟”一词,就李商隐全集中所用“锦瑟”的句子,作了全面的分析,再结合用“玉琴”喻诗的两例,作出解释。对“迷蝴蝶”“托杜鹃”,既结合锦瑟的音调“适怨”来说,又结合文艺理论的“索物以托情”及“事物当对”来说。对“珠泪”“玉烟”,既结合司空图《诗品》,又结合杜甫的论诗来说,还结合外人称道海涅及歌德的作品来说,“谋野乞邻,可助张目而结同心”。这样来作鉴赏,可以破千古之惑,探作者之心,对《锦瑟》诗的解释,作出定论了。读者不必再有“只恨无人作郑笺”之恨了。
【作者介绍】
李商隐(812-858),男,汉族,字义山,故又称李义山,号玉溪生【玉谿(xi)生】、樊南生(樊南子),晚唐著名诗人。他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生于河南荥阳(今郑州荥阳)。诗作文学价值很高,于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进士及第。曾任弘农尉、佐幕 府、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早期,李商隐因文才而深得牛党要员令狐楚的赏识,后因李党的王茂元爱其才而将女儿嫁给他,他因此而遭到牛党的排斥。此后,李商隐便在牛李两党争斗的夹缝中求生存,辗转于各藩镇幕僚当幕僚,郁郁而不得志,后潦倒终身。晚唐唐诗在前辈的光芒照耀下有着大不如前的趋势,而李商隐却又将唐诗推向了又一次高峰,是晚唐最著名的诗人,杜牧与他齐名。两人并称“小李杜”,与李贺、李白合称“三李”。有《李义山诗集》。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其诗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为人传诵。但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之说。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最后抑郁寡欢而死,死后葬于郑州荥阳(今荥阳苜蓿洼村)。据《新唐书》有《樊南甲集》二十卷,《樊南乙集》二十卷,《玉溪生诗》三卷,《赋》一卷,《文》一卷,部分作品已佚。
李商隐曾自称与唐朝的皇族同宗。经张采田考证,确认他是唐代皇族的远房宗室。[3]但是没有官方的属籍文件证明此事,因而可以认为李商隐和唐朝皇室的这种血缘关系已经相当遥远了。李商隐数次在诗歌和文章中申明自己的皇族宗室身份,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际的利益。
李商隐的家世,有记载的可以追溯到他的高祖李涉。李涉曾担任过最高级的行政职位是美原县令;曾祖李叔恒(一作叔洪),曾任安阳县尉;祖父李俌,曾任邢州录事参军;父亲李嗣,曾任殿中侍御史,在李商隐出生的时候,李嗣任获嘉县令(今河南获嘉县)。更多唐诗欣赏敬请关注“习古堂国学网”的唐诗三百首栏目。
施蛰存认为,李商隐的诗的社会意义虽然不及李白、杜甫、白居易,但是李商隐是对后世最有影响力的诗人,因为爱好李商隐诗的人比爱好李、杜、白诗的人更多。在清代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中,收入李商隐的诗作22首,数量仅次于杜甫(38首)、王维(29首)、李白(27首),居第四位。这个唐诗选本在中国家喻户晓,由此也可以看出李商隐在普通民众中的巨大影响。
晚唐时期,韩偓、吴融和唐彦谦已经开始自觉学习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到了宋代,学习李商隐的诗人就更多了。据叶燮说:“宋人七绝,大概学杜甫者什六七,学李商隐者什三四。”(《原诗》)北宋初期的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宗法李商隐,经常互相唱和,追求辞藻华美、对仗工整,并刊行了一部《西昆酬唱集》,被称为西昆体。在当时颇有影响。此外,王安石对李商隐也评价很高,认为他的一些诗作“虽老杜无以过也”(《蔡宽夫诗话》)。王安石本人的诗歌风格也明显受到李商隐的影响。
明朝的诗人从前、后七子到陈子龙、钱谦益、吴伟业,都受到李商隐的影响。明清二朝喜欢写艳情诗的人更是专学李商隐的无题诗,例如明末的王彦泓的《疑云集》和《疑雨集》(注:《疑云集》是否为王彦泓作品集,学术界存在较大争议)、清代中期的黄景仁的一些优秀的“绮怀”诗。民国时期鸳鸯蝴蝶派小说中的香艳诗也是受到他的影响。
关于李商隐对后世的影响,可以参看吴调公《李商隐对北宋诗坛的影响》、《李商隐在清代的余波绮丽》、王玉祥《李商隐对苏曼殊诗的影响》、王兆阳《论李商隐的诗对词的独特风格形成的影响》、刘学锴《李商隐诗与唐宋婉约词》等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