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家还忆家
辞家还忆家
结庐人境无车马，
布裙荆 钗弄桑麻。
殷勤田家闲做客，
闭门犹有诗书花。
一
夜，清凉、静谧。一个人坐在庭院里，向东南。看幕阜山脉绵卧在灰蓝的天底下，不见首尾，未知所来不知去处，将一处天地分裂出山南山北，亘古洪荒不变不移。不知这南北的世界里有多少院落，谁又曾在院中独坐静思，享用这良夜时光。木星早早升起，挂在栗山顶上，明晕夺目，不同于它星的暗淡辽远。许久以来，我误认为它是栗山顶上的灯塔，只为照引山下行人回家的道路点亮。头顶上是一片乳白细碎的星河，仰望间总记起那个古老神奇的传说。古人编一个故事走了，后人传颂了千百年。
辞家还忆家
正这么想想着，墙外花生地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是细婆家的黄猫在捕鼠。半月前黄猫产了五只小猫，哺乳加肉食不足，清瘦了许多，如今体力渐渐灰复，今夜应该是它产后第一次狩猎。小猫们正在围墙根上嬉耍，当一切又归于宁静，想必猫妈妈已旗开得胜。东边围墙下是一架黄瓜，花叶正茂，萤火虫在这里飞舞觅食；北边土坛中几丛紫苏，是三月里从二姐家移栽来的，二姐家房前屋后，满满的全是紫苏，听说我要，姐夫连泥带土产了几袋给我，我栽活的不多。土坛这几丛长得茂盛，已高及窗台，深紫嫩脆的叶面自贮清香，引来蚱蜢长住。如今姐夫重病，再看这些紫苏忆起当日情形，只觉人生无常，有福堪惜直须惜，莫待尽时空咨嗟。本地的金龟子多为深绿颜色，想必也为院中植物而来，可它性急又笨拙，遇见时总在竭力翻着身，却永远六脚朝天，惹人同情叫人暗笑。蜈蚣也是常客，一只蜈蚣悄无声息从脚边溜过，等你发现时，目送的是它折向墙根的背影。蟋蟀在四面弹唱，不见踪影，又无处不在。一阵风过，有草叶抖动的声音，野兽走过丛林，有山鸟惊巢的声音，不过都短暂不可长闻，只有蟋蟀的清歌在永夜里轻轻流淌，成为天籁的背景。
辞家还忆家
沉浸在静默里，你已感知不到时间。当幕阜山的轮廓开始变得明朗起来的时候，月亮已爬上东山，夜也更凉静了。此时又有了“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照月怀古，感应天地万物，参悟缘起性空。一个人独守一座院，我喜欢！
辞家还忆家
二
院东有一片高地，西南各处也都辟出了土坛，花木是今年新移栽的，根系脆弱，枝叶也不茂盛，露出许多空地。我也乐得在空白处种上瓜果。种得最多的是黄瓜与番茄。黄瓜是自己播的种，不用移；番茄是买苗栽的，有些遭折。一个周末刚好下了雨，栽下三十棵番茄我就回学校了，一周后再回，发现存活的仅两棵。等到下一次雨来，再栽，之后，请邻人照看浇水才全活下来，但活得不好，茎瘦长叶萎黄，营养不良。除草，浇水，施肥，第三天，叶绿了，莖也粗了，真是叫人惊讶，植物竟是如此之敏感！幼苗一天天长大，枝繁叶浓无处伸展，渐渐长成了软塌塌的一蓬，原来是栽密了。狠下心来拔除一半，不出两天，茎叶就都健壮起来。这倔强的植物，毫不将就决不马虎，实在叫人佩服，从此我爱上侍弄它们了。
辞家还忆家
暑假在家，早起第一件就是探望我那些可爱的植物，我给它们除草捉虫松土，每天它们都以不同的模样迎接我。我把食物残渣沤成有机肥泼到地里，每一次施肥过后它们就变得更绿更亮，这植物的精灵以这样的方式来激励我。我的每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从它们身上得到回应。它们用模样的改变和果实的丰登来回应我，让我看到自己的功劳与过失，让我品味付出的喜悦，体验疏懒的懊恼。我把它们当成最有灵性的伙伴，我也认为它们是自然界中最知恩图报的精灵。相形之下，我不由感叹人的迟钝，对它们又更加殷勤了。天干时节，给它们浇水不隔天，出门在外，牵挂它们不过夜。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意！
辞家还忆家
三
畲背湾靠山邻水，是一处不大的村庄，离县城中心区不出十五里路，鼎盛时期丁口过百，没有杂姓，全是宗亲叔侄。单就常住人口而言，现已今非昔比了。去年在老家修了房子，回家多了，与叔婆婶娘大嫂弟妹们渐渐熟络起来，从此我又饱尝了一种美好的情谊。它不似友情的亲密，不似同事情的矜持，不似亲情的放肆，不似爱情的粘腻，却又包含所有情意中美好的一面。她是明亮的，坦荡的，她粗放又细腻，真诚又随意；它让你舒适却无须感激，满足你的需求却不必为难。这就是乡情！大家住在一起，祖先的坟头排在一块，地土挨在一处，我家的冬瓜就挂在你家的丝瓜架上。互助互利，互通有无，是乡居生活的最大特色，也是乡情的最美之处。
辞家还忆家
虽说距离中心城区并不远，购物也方便，我们却很少进城购物，简单的一日三餐，自给自足很容易。我种的只有黄瓜、番茄，餐桌却与大家一样丰富，这全是叔婆婶娘大嫂们的分享。她们摘了菜来，放在我家门口，并不刻意招呼，这样，我每天都能吃到时蔬又不必忙于应答。有时只是一俩茄子、三五辣椒、一把豇豆、一条丝瓜、半块南瓜、两棒玉米，够你吃，又不浪费；情真意诚又不让你受恩难报。有时还有春天储存的酸菜、竹笋供你换换口味。这一份情意除了乡居，你买不到，享不了。这些婶娘大嫂们名字又大多相同，不好称呼。祖祠旁住的是英婶，正对门的是英嫂，斜对门的还是英嫂，公路下的是英妹……这些“英”都是我爱着念着不会忘记的名字。还有妹婆，长娘，秀婶，紫嫂、容妹，琴妹……我都敬着爱着，她们都是我愿意永远相伴的好人。
辞家还忆家
还有美美，陪我种菜、浇花，扫庭院，唱儿歌，画墨画……
乡居生活简单恬淡，很适合我这种交往不多，要求不高的人。沈老师说深圳这边联系好了，我就要离开了。热爱却要放弃，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一颗微尘脱不了滚滚红流，一滴清露免不了随朝日腾化。
去去复去去，
辞家还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