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那么一个人

姚印儿曾经和罗多说起过这样的一个人，那还是在这两个人最初见的几面中，在某一个大家钟爱的东北菜馆里面。姚印儿听罗多说过了他的愚蠢理想以后，给满座宾朋都倒满了酒，然后慢条斯理的说“有这么一个人”。

这人是家里的长子，在他的那个时代中，长子所承担的义务条款甚多，不过相对的福利待遇也非常优厚，所以有的人乐在其中，有的人则避之不及。可说到底这种排序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生或者死，往往在人类最苦恼的事情中排名位列三甲，算是我们最初的困惑。

开始的十几年里，这个生性桀骜不驯的家伙碍于家教啥的，并没有过的如何风生水起，最多只是殴打私塾先生偷钱离家出走策划挑拨群架以及让邻村村长女儿大了肚子之类的而已，如此这般，等等等等，邻里们每每提及，往往未出言便泪流满面了。

娃儿十九岁时，慈父决定说门儿亲事给他，尽管恶名远播，但这厮在女生圈儿中的风评却意外的不错，加上算是当地大家，家产丰足，于是类似超女一般的选秀节目在当地轰轰烈烈的上演。据传美少女无数，眼花缭乱，听着就爽!不过尽管心潮澎湃，但当事人却意外的逃掉了，原因不详。

之后几年，国内爆发了数百年难遇的大瘟疫，死难者十之七八，其后战乱频起，最初诸侯割据，再是外寇入侵，然后是农民起义，大好的河山就这样突然陷入了混乱。xx不灭，何以为家？于是娃儿拜别父母，加入了一支当时还很看不出端倪的军队，只因为他喜欢那只队伍的徽标。

大约有十年的时间，或者更久，娃儿一直都在打仗，人生六分之一的时光都在血火交织中度过了，因为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有许多情绪只能暂时搁置。抗击外侮，内战，游击，大规模兵团战役，这途中，娃儿经常性的走神儿，有时候是为了不断离去的兄弟，有时候是为一张脸，有时候是为了自己薄弱的存在感，再就是之前提及的所谓生命的“意义”。

说起来这厮也算戎马小半生，出生入死风刀剑雨的多了，身上却一块弹片的伤痕都欠奉，北方知名的算命先生李半仙在队伍经过他们县城时曾说过这福气来自当事人的很大的鼻子，不过这李半仙后来醉酒溺毙，自己的事儿都搞不清楚，所以说得也未必准确。

太平盛世前的最后一仗，是在绵延冗长的山脉上进行，事后那一战，被称为新国建立前最惨烈的一场战役，两面旗帜，一个国家，理想，使命，责任，还有数亿人的命运。而其时，娃儿担任连长，大战前，大家好生的吃了一顿北方著名的猪肉炖粉条，并约好了战争结束之后的打算。

阻击战进行了八天，过程不赘述，最终娃儿一方的旗帜被插在了阵地上，被风吹动的猎猎作响，敌方的主力被蚕食殆尽，战争也随之结束。清点人数时，算上娃儿自己，整整一个连只剩下了三个人，娃儿突然觉得手足无措且充满了荒谬感，于是他拿起了冲锋枪，射杀了很多俘虏，闹得举国震惊。

最终因战功保住了性命的娃儿痛哭了一场回到了家，并娶了一个面目清秀但安静的教师做妻子，六年的时间生下了两子四女，因为军人和教师的搭配，使得儿女们在将来的数十年里个个英姿勃发，一时间家宴中满座英雄人物，让人豪气陡生。

再后来，娃儿的脑袋里突然生了一个恶性肿瘤，这让娃儿有很多事情越来越想不明白，只有在十一岁的外孙问他冲锋枪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才终于回想起他很早之前曾经拥有过的那个梦想。还有那双梦想旁干干净净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

死前的几天，娃儿突然泪流满面。只是，他没有说原因，所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小儿子跪在床前不肯起来，不同于大儿子和四个女儿们的宽厚坦诚，小儿子的性格激烈张扬，也有着遗传一般的大鼻子，像极了这个世界上不停周而复始的故事们。

完了？完了。

事情说完后姚印儿抹了抹嘴，夹了猪耳朵拌黄瓜入口，像是这件事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倒是满座的少年的反应有点强烈，猥琐的，考据的，深思的，也有缠着姚印儿翻来覆去要答案的。只有罗多在旁嬉皮笑脸，罗多咬牙切齿的说，你肯定特别想成为这样的人吧。

唔。唔唔。

于是两个白痴大动作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执起酒杯说干了！

一万年后，罗多终于知道这个人其实是姚印儿的外公，只是那样有型的人生，最后也还是消弥在历史中了，当时，当地，那个人，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每每想到这里，姚印儿心里就会感到非常的温暖，仿佛连天地万物瞬间崩塌都微不足道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