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和狗（一）

叶绿花红的仲夏。

白天很长，夜很短，太阳很暖，星星很亮，晴空万里，大雨滂沱，唧唧复唧唧，电闪雷鸣。

周一上午九点，沈乐睡得正酣，翻了个身，换个胳膊当枕头，继续睡。

人声喧嚣，过来过往，苍蝇也不消停，在沈乐的头顶嗡嗡直吵。

“睡他妈屁觉！”沈乐一个咕噜翻身站起，胡乱拍了拍屁股，扬起一阵土，赶走一波苍蝇。

他已经在这座桥下住了四个月了，从冬天一直到仲夏。也就是说他已经当流浪汉四个月了，四个月时间让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流浪汉，头发很脏，哦，不能说那是头发，只能说是没法收拾的一团鸟窝，区别就是树上的鸟窝根根分明，而他头上的鸟窝粘在一起了。干脆扔掉原来的衣服专门在垃圾堆捡了条破裤子随便套着，原来的腰带还留着，夏天不穿上衣，光着膀子，身子又瘦又黑，肋骨依稀可见。

沈乐提了提裤子，佝着腰走向了人群，在垃圾桶旁捡到半支残烟头，捏在手里，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想找个火把烟点上，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公交车站的一个青年男子身上，不敢直直朝他走去，拖着脚步慢慢靠近，所到之处路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眼神并下意识和他保持一米远距离。

沈乐已经习惯了，在这个世界，在他的世界，反抗都往往没人注意，小心翼翼地顺从别人的意愿更招人待见，这在他成为流浪汉之前就是他为人的潜规则，所以后来众叛亲离、成为流浪汉、被人嫌弃，他都不反抗。

甚至可以说，成为流浪汉是他自己的选择。

忆往昔，沈乐叹不完的气。

厌烦了世俗，勾心斗角和你争我抢，想想之前活得体面，甚至可以说光鲜，却没睡过一天好觉；相比之下，倒觉得现在流浪的日子更舒服，更心安理得。

“嗯...能不能借个火？”沈乐一脸讪笑地向年轻人求助。

年轻人没有犹豫，从裤兜拿出打火机，沈乐本以为年轻人会把打火机给他用，并且一脸嫌弃地送给他，这样正合沈乐所想。

可实际上，小伙子点着打火机帮沈乐点了烟。末了，把自己的一包黑兰州送给了沈乐。

沈乐很生气，揣着烟匆匆走开。

我只是想要你的打火机，你干嘛给我黑兰州，我更希望你嫌弃我，像所有人那样，谁要你同情，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善意，你也不要对我温柔啊！

沈乐抹了一把泪，当初大起大落我都看得淡，年轻人，你牛逼，让我这个脏不拉几招人嫌的流浪汉哭了！

正哭着突然一阵狗吠。

寻着声音看去，一个狗正咬着一个小男孩的裤子不放，那狗看起来脏极了，沈乐想着便不自觉往小男孩走去，想帮他把狗赶走，可是走两步就顿住了，自己比那狗还脏，过去不是白白讨嫌吗！

好在男孩子家长在，折腾好一阵也赶不走，小男孩转身走后，那只狗就一直跟着他，一直到他们上了车，它再也跟不上他们。

沈乐看它可怜收留了它。

一个流浪的人，一只流浪的狗，很配，相互作伴，画面倒也和谐。

沈乐给他起名piapia，没什么意思，只是读起来顺。

看着piapia，沈乐想起之前家庭健全时养过的小柴犬，妻子走的时候把它送给了别人，不知道它过得怎么样，她是不是也在想它。

妻子是个美人，只可惜没能给她完好的家庭，没能和她走完一生。

在一起的日子大多数时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发生变故后沈乐和妻子争吵越来越多，不能相互体谅，后来女儿也不回家了，虽然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但总不让人放心，后来干脆离开了这座城市。

沈乐最后一次找女儿谈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沈安希，你已经是大人了...”没等沈乐说完，沈安希便说：“没错啊，所以我可以自己安排自己，你别再啰嗦。”

沈乐很生气也很无奈：“家不在了，我和你妈妈还在，以后...”

“砰————”

沈安希摔门而去。

支离破碎大概不会比这更惨吧。

还记得分开时妻子说：“别再见了，我怕我过得不好，更怕你过得没我好。”

“找一个比我好的，一直走下去。”

“你也是。”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若是相逢，便是路人。

只可惜，怕是再也不会相逢。

可千万别再碰着你们，你们怎么能接受我这个鬼样子。

可是想什么来什么，生活的轨道从来不是笔直的。

夜已深 天微凉 早点睡